又是这个林之绪。
勤政殿里章骅怒瞪着自己儿子,眸光闪过异样,弓腰伺候的王挺倒茶的手停顿了片刻。
“当真是他写的?”谢衍语气辨不出神色。
章世昌实话实话道:“是他写的,半月前他大清早来敲门,请我帮忙代笔,写的文章跟陛下嘉奖的青词一字不差。”
“陛下您也知道他眼睛不好使,那样的人在翰林苑难免受排挤,那个姓刘的就是看他好欺负,还有……”
他憋憋屈屈眼睛提溜转了一圈道:“现在城里都说他杀了人,顺天府还满城通缉他,陛下!他是个瞎子啊!就算是个半瞎,没人领着都出不了房门,他那个同乡好歹也是个正常人,这怎么肯能是他动的手嘛!”
勤政殿里安静片刻。
章骅屏息目光愠怒看向周敬虔。
周敬虔仍旧是方才置身事外的样子,仿佛压根不知道林之绪这个人,拿姓章的儿子当枪使不是他。
王挺身体猛地一抖,再看向皇帝已然是来不及。
谢衍挑眉道:“他杀人?你说林之绪杀了他的同乡?”
“是!顺天是这么说的,说他嫌疑最大,现在通缉的告示都贴了!”
“你把话说明白!”谢衍认真起来,“他一个眼睛不好的人怎么杀人,如何杀的?因何杀人?”
章世昌瞅了瞅他爹,把听说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方才还谈笑风生的皇帝面无表情,鸦雀无声中,谢衍侧眸缓缓看向身旁伺候的王挺,眉头一挑,语气深然地道:“大伴,会试考题泄露朕怎么从未听说过?”
顷刻间,王挺渗了一身薄汗,他立刻跪下磕头道:“科考会试,向来是吏部筹办的,奴才……奴才实在不知啊!”
“不知?”
又安静了一瞬。
茶盏猛地掷出,茶水与瓷器粉末飞溅,谢衍怒喝:“锦衣卫现在是谁在管着的?是你在管着的?你以为朕不知道?”
“会试是国本!”
“国本!”
血色暗红很快从谢衍脖颈上升起来,一直蔓延全脸,狰狞暴虐的血丝在眼周瞬速拉满,谢衍弯下身子,低的甚至快要跟跪着的王挺平行。
“大伴,你不缺什么了!谢衍拉长了声调:“旁人都叫你老祖宗,你知道老祖宗是什么意思吗?”
“奴、奴才,狗胆……”往前几十年,谢衍连对王挺语气重些的时候都甚少,更何况如此雷霆暴怒,他额头紧贴着地面,委屈瑟缩,“主子万岁爷,那都是底下的人瞎叫的……”
“瞎叫?”谢衍胸膛喘息剧烈,几个深深的呼吸下去,他眼中暴怒平复了一些,“大伴啊……”
他悠悠道:“世上哪有活着的祖宗,祖宗那是叫死人的,锦衣卫早已听你调遣,现在会试考题泄露,你跟我说不知道?”
“你是真的想死吗?”
“奴、奴才不敢……”
王挺膝行到谢衍脚下,涕泗横流,花白的头发倒显出点可怜,“陛下,老奴从陛下三岁的时候,就伺候着陛下,老奴从没有过半点不安的心啊……”
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老宦官声泪俱下,抱着谢衍的小腿声声哭求。
章骅轻咳了一声。
同样跪在地上的周敬虔眼睛瞟了一眼门口。
还未到他们眼神交流完,皇帝谢衍便道:“今个先到这,老师章丞相先下去……”
“臣遵旨……”
二月冷风冰刃一般刮过周敬虔与章骅的脸上,勤政殿内王挺哀哭的声音依稀可变。
这一刻,周敬虔与章骅彼此的心中闪过同样一个想法。
大宴朝廷僵持了十余年的三足鼎立,恐怕要变。
“章世昌!”
快到宫门口,原本跟在两人后面的章世昌被亲爹叫了名字,猛地打了个哆嗦,连忙窜到周敬虔身后,“周、周伯伯,你帮帮我!”
他快哭了似的,“我爹肯定要打我!”
周敬虔但笑不语,拍了拍章世昌的肩膀道:“别怕,这是宫里,你爹就算要打你也不能在这。”
章骅脸上阴云密布,黑的几乎都滴水。
章世昌仿佛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揪着周敬虔的衣摆,哭丧着脸,“啊……周伯伯我跟你走吧,我不想回家了!”
两天的时间飞快过去。
黑还没亮姜黎套好老黑,刚坐上马车,身后锦瑟地上来个贝壳,“姐,涂一涂吧,你嘴上都起燎泡了。”
“嗯,给我吧。”
林之绪不知所踪,纵然知道人暂时是安全的,姜黎仍旧睡不好睡不安稳。
通往贡院的大街上,赶考学子们家中条件好的乘轿子,书童陪着,条件不好的街上三两地走着,诸如王浩这种搭乘好友马车,身上夹袄单薄的也缩着脖子,以防更多的冷风往衣领子里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