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桶酒,就是齐秀兰帮忙酿的。当时白胜说要拿去以次充好,骗点零花钱。秀兰大姐压根不知道有生辰纲这回事儿。等官差来家,她还以为是来抓她私酿酒呢,未卜先知地通通招了,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进了重犯女牢,受的折磨不必说。齐秀兰这才知道是被老公坑了,憋着一股气,留一条命跟他秋后算账。
这账算了足足一盏茶时分。白胜一声不吭地挨揍,最后鼻青脸肿,趴在地上起不来。
齐秀兰一瘸一拐地挪到阮晓露面前。
“多谢姑娘搭救。梁山在哪咱出发吧。”
阮晓露迟疑看一眼白胜。
齐秀兰“让他自己爬过去“
白胜忙不迭挣扎站起来。
阮晓露看看这两位状态,也许歇几天再走更合适。但是夜长梦多,还是拖着残躯赶紧跑路吧。
她让俩人在城外等着,自己回客店。这时天已蒙蒙亮,开始有早起的行人上街赶路。
阮晓露本以为张教头父女还在休息,敲敲门,预备了几句抱歉的说辞。谁知门立刻开了,张贞娘居然已经梳妆完毕。张教头也在房里,衣衫鞋履都整齐,面前烧着一壶茶。
阮晓露疑惑“我没说今天就要出发啊不对,你俩不会一夜没睡吧”
“妹子,”张贞娘娴静地一笑,“你千里迢迢的去东京寻我,为我家官人报平安,又冒着天大的风险帮我对付恶人,我都一样样记着。实在不知如何相报“
阮晓露连忙说“无妨无妨”,心里一沉。这么严肃一段开场白,后头多半跟着个“但是”。
“但是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家官人究竟藏身何处。我也没问。但我猜,多半不会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去处”
阮晓露抿了抿嘴,不由得看了一眼张教头。
昨天张教头和她上街,撞见何涛和白胜,又看见她跟何涛的可疑互动,心里没点疑惑才怪。
看父女俩脸上这四个黑眼圈,怕不是一直在彻夜长谈。
老头回避她的眼神,咕嘟一口滚茶。
张贞娘忙道“昨日的见闻,家父和我说了。但你别误会,我不是傻子,就算无人提点,这几日多少也能猜到些。咱们如今身在济州府,我听人议论,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藏匿着不少逃亡江湖的大盗,扯、扯旗谋反”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迟疑,似乎在等着旁人出言打断,笑她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姐姐你胡思乱想。
但是没人打断她。张贞娘说不下去,沉默许久,才看到对面的姑娘叹口气,笑了。
“也不都是江洋大盗。”阮晓露很真诚地揭梁山老底,“也有没本事的混混,也有我这样的倒霉家眷。大伙也没那么胸怀大志,现在连肚子都填不太饱哎,你猜到了也好,免得我烧脑筋,不知该怎么跟你摊牌。”
张贞娘脸色立刻变了,强自镇定,点点头。
之前的一切都是猜想,直到此刻,尘埃落定。无情的现实再也不容回避。
“这、这真的唉,官人,官人他为什么”
她掩面流泪。
阮晓露无言许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老丈,娘子,我在城外还有人等,今日天亮之前就要动身。如果顺利,午前就能”
张贞娘和父亲对看一眼,下定决心,点点头。
“多谢姑娘一路护送。我我们不走。”
阮晓露微怔。这姐姐当初打包跑路的时候可麻利了。自己辛辛苦苦把人送到这,她反悔了
她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张贞娘看了一眼父亲,立刻答道“我们父女俩可以在此安顿,我和锦儿都能纺织刺绣,足够养活一家人。”
“可是你们的身份”
“多谢姑娘相助,我已离开东京,最大的危险已逃过了。在这里隐姓埋名,不会有人知晓我家底细。倘若不幸再惹事端,那是我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
这一路上,张贞娘随波逐流,阮晓露说往东她就不往西,话也很少,好像一个温顺的娃娃。
可是今日一开口,就是不容辩驳的重磅炸弹。阮晓露琢磨她的话,有点理解,又有点困惑。
林冲已经写了休书,张氏在法理上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她想远离危险,那随便搬到哪州哪府都可以,为何非要来济州府,跟梁山一水相望,就是不迈出这最后一步呢
阮晓露看看她身后。张教头闷头喝茶,不时摇头叹气。很显然,这闺女倔起来,他也管不得。
“阮姑娘,”张贞娘正色道,“请你转告我的官人,贞娘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耿耿寸心,至死不渝。我的丈夫是个清清白白的英雄,我等着他历尽劫数,清清白白的和我团聚。不论是三年五载,还是几十年、一辈子,我都等得。我心已决,哪怕他不理解,哪怕他会怨会恨,我也不改心意。你不要劝我。”
她的眼中闪着坚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