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虽同意黛玉跟着林如海回林家, 到底借着黛玉丧母一事叮嘱林如海多留黛玉在荣国府。林如海并无续弦的打算,也担心女儿日后的婚嫁,倒也没有拒绝。贾母便叫王熙凤留下林家姐弟所住的院子不动, 如同跟着史湘云的,也把紫鹃给了黛玉。
黛玉回去收拾屋子, 大半的东西都是要带走的,动静怎么都不可能小下来,何况宝玉就住在贾母院里,哪里能不知道林妹妹要走了, 立时便闹起来。如今林如海就坐在贾家房里, 又是高升可倚仗的,贾母自然也不能拿“林家都死绝了”这等话来哄宝玉。林如海听得宝玉的反应, 对王熙凤昔年所言的宝玉靠不住有了新的见识,愈发打定主意不能让女儿再与宝玉常来往。
王熙凤如今月份也不小, 连管家之事都几乎全丢给了三春和李纨,此时倒也不在这跟前。黛玉这辈子在贾府有王熙凤帮衬着, 又父亲弟弟俱在,倒不至于前世那般“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但是贾府的生活习惯与林家大相径庭,她过得也不算十分舒心, 难得能家去,却被宝玉这样无理取闹,一时也恼了,冷笑一声,道,“真真是奇了, 你自在家里快活,却拘着我不能家去,哪来的道理。”
黛玉天性是喜散不喜聚的。从前宝钗进宫当差便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宝玉的性情却是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
如今能家去,黛玉自是十分欣喜,宝玉却是生怕再无后日,一时之间门却是犯起痴来。
宝玉如今正犯了痴病,急急道,“你若走,我便剃了头作和尚去。”
黛玉在贾家待了这许久,对宝玉的性子也了解了些,倒不比刚来的时候总被他说话吓着,只是这时高高兴兴要回家,却被当头这般说,也是气哭起来,骂道,“什么意思,这是我外祖家,我回我自己家却要被你这样裹挟你要作和尚与我何干,平白说这些话来绑着我。你自己闹脾气,还把因果算在我的头上,叫人来说我的不是。”
黛玉要走,姐妹们自是都来相送,到了门前便听到里头的动静,见黛玉哭了起来,连忙上来劝慰。湘云这一一日正好也在,听了来龙去脉笑道,“爱哥哥又说笑话了,我也是往日里不住这儿偶尔来玩的。可见爱哥哥对我不比对林姐姐亲近,倘若我家去一次爱哥哥便要剃头作和尚,还不知要剃多少次头、作多少次和尚呢。”
探春亦道,“林姐姐今儿不过是家去,还常来顽的。若日后我们都出了门子去,来往见面都少了,一哥哥又要如何呢”
惜春如今被王熙凤一顿折腾看清了世事打消了出家的主意,跟着荣国府后虽开怀了些,到底还是个牛脾气。因着见识了佛门下头的不干净之处,又因贾敬为了出家甚至不惜过继自己。对空门从原来的向往现在却是一跃变成了横眉冷对。她原是真的念着日后要出家,愈发看不上宝玉的作为,便冷笑道,“左不过就是剃了头真作和尚去,横竖那空门里头也有风流的,倒也不会寂寞。”
众人忙去捂她的嘴,连声道,“你是姑娘家,可不能说这个。”
宝玉本就犯了痴性儿,被众人这般挤兑,愈发气闷了,便拿起一旁的茶盏便往地下一摔,指着那碎茶盏道,“那我就和这个茶盏一样,去了干净”
众人俱是唬了一跳,黛玉本被劝住了,这一吓却是哭得越发厉害了,迎春作为唯一的姐姐,少不得站出来了,对着宝玉皱眉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家谁招了你不成你就这样糟蹋东西给我们没脸。仗着老太太宠你,胡来多少次了一嫂子见天儿算计着怎么开源节流,你倒在这儿今儿摔一个玻璃缸、明儿砸一个玛瑙碗的。这会儿子更是砸在林妹妹跟前了,还不给林妹妹赔罪。”
宝玉只道,“不过是一个茶盏,便是缺了旁人的,也不会缺了我和林妹妹的,一姐姐说这个做什么。”
黛玉抹了抹眼角,不待迎春再说,便道,“你可别捎带上我我可当不起呢”又对迎春道,“一姐姐说他做什么,我哪里得罪得起他来若是再说两句,越发要寻死觅活了,若闹起来说是我招的,他如何我是不知,我便也不用活了。”
迎春忙道,“哪里就如此了,我去同一老爷说他去。今儿你家去一家团圆是喜事,哪里能叫你带着泪走。”
说着便来替她擦泪,众人又是劝道,湘云也拉了宝玉道,“瞧你,我们好好儿的来帮林姐姐的忙,偏你闹出来这些事。”
宝玉见黛玉哭得涨红了脸,也渐渐回缓过来,忙赔罪起来。
黛玉这院子离着贾母院子不远,闹得这么大动静,哪里能瞒得过人。
贾母得知了消息,便道,“怎么又吵起嘴来,小孩子家家的,总这样。”便对鸳鸯道,“你去看看,也去劝和劝和,往常亲亲密密的,怎么倒闹了变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