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腾腾,喷香诱人的打卤面。
多白的面条啊,还有肉,便是过年他们也不舍得吃这个……
“爹……”女孩儿在后面叫了声。
老汉一咬牙,转回身来,先端了一碗与女儿,自己端起另一碗,将那老妪扶起,半靠着墙,亲自喂她,“吃,遇到大善人了,咱就吃。”
那老妪身上疼得厉害,张口吃了一点,一双浑浊的眼里便滚下泪来。
她示意老汉也吃,又哑着嗓子,低低道:“好人啊……”
老汉也吃了一口,点头,“是啊,好人啊。”
老妪便朝正背对着他们,在桌边埋头吃面的女儿指了指,“妮妮……”
她哆哆嗦嗦比了个手指,“十五了。”
老汉一愣,旋即明白了浑
() 家的意思。
他们原本上头还有一儿一女,可惜都没养住,如今活下来的,也只这么一个小女儿。
这个年纪的乡下孩子,其实早该开始相看了,奈何家里太穷了,还有个病人……
老妪又掉了几滴泪,指了指外头。
老汉干裂的嘴巴开开合合,喉头乱颤,看看浑家,再看看自家女孩儿,终究是哎了声。
另一边。
众人用过晚饭,又要烧水洗漱,因只得一间炕房,便给秦放鹤和齐振业住,剩下几个都在柴房凑合。
又安排了人轮值,以备不测。
却说那一家三口难得见了点油水,吃了个饱,身上有了力气,便要为他们烧热水。
秦猛和阿财本想去提,不曾想那姑娘却提前一步,自己拎着大半桶热水来敲门。
齐振业正和秦放鹤说话,听见动静,问了是谁,便去开门。
他接过少女手中的木桶,又道谢,却见对方只是站着不走。
“有什么事么?”
那姑娘站在原地,两只手死死搅在一起,关节都捏得泛白,好似在下什么艰难的决定。
“怎么了?”
秦放鹤隐约察觉到不对,才要穿鞋下炕,却听得齐振业嗷得叫了一嗓子,然后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连滚带爬冲进来,如避蛇蝎。
早有阿发等人听见动静,俱都提着棍棒跑来,就见秦放鹤站在门口冲他们笑着摆手,“无妨无妨,是你们老爷见了耗子,吓着了。”
众人听罢,不疑有他,俱都哄笑一回,散了。
“对了,八哥,”秦放鹤叫住秦山,“你去请那老丈来,我们同他打听点事。”
秦山麻溜儿去了,却发现那老汉神色明显不对,听说那边叫他,两条腿都软了。
可十一郎又说没事,秦山想了下,到底没有追问,亲眼看着那老汉过去后,便也回到柴房。
那边阿发等人却也觉得有古怪,奈何主人都说无事了,他们也不便说什么,只不敢安睡,各自捏着家伙,准备再有什么便冲过去。
却说那老汉眼见有人来叫,便知没成,哆哆嗦嗦过去后,一进门就跪下了。
那女孩儿正跪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哭泣。
她不想这么做的,可是爹娘竟要跪下来求她……
秦放鹤坐在唯一的凳子上,面无表情,而惊吓过度的齐振业则驴拉磨似的,一个劲儿兜圈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见老汉来了,他上前一步,指着对方低声骂道:“你也是当爹的,怎么叫自家女孩儿做,做这样的事!”
他也有闺女,方才把自己代入进去想了想,让自己的女儿伺候两个来的陌生男人,简直要疯掉。
要不是他反应快,方才直接叫喊起来,这姑娘这辈子就毁了。
那老汉磕头不止,泪流满面哭诉道:“老爷们莫怪,原是小老儿无知又无用……”
原本家里支着茶摊,虽不敢说挣钱,可到底有个进项,不至于饿
死。
谁知天不随人愿,几年前开始,浑家得了病,又要看病抓药,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家底子便都搭了进去。
如今眼见着女孩儿大了,偏他们老两口连个像样的嫁妆都凑不出……
他就跟浑家合计,左右留下孩子也是吃苦,不如狠狠心,叫她跟了来的这两位大人。
莫说娶妻做妾,只要能跟在身边伺候,起码吃饱穿暖,活得有个人样儿。
这是他们有限的见识和能力中,能为孩子所争取的最好的一条路。
奈何,失败了。
秦放鹤曾见过太多突破人性和底线的事,初时虽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倒是齐振业,几乎傻了。
他出生时,齐父齐母已在关中站住脚,渐渐积累了财富,待到长大便是日日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
这几年虽也因秦放鹤之故见过一些底层艰辛,终究不过蜻蜓点水。
他知道苦,却从未想过会这般苦。
这农户不好吗?
非也,他们能对突然来投宿的陌生人报以最大的善意。
他们不是好爹娘吗?
非也。他们挖空心思,用有限的能力为女儿选了貌似最好的一条出路。
但齐振业心里就是不是滋味儿。
他觉得不该是这样,也不能这样,但究竟为什么,他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