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荼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醒来,他背后的地面坚硬冰冷,虞荼下意识摸了摸,触感有些像粗糙的树皮。
他撑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坐起来,试图唤出一道照明的符咒,但没有任何反应。灵力还在身体中流转,符咒却好似失了灵。
【有人吗?】
虞荼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将手放在喉结上,说话时依旧有震动,声带没问题,出口的声音却被抹去。
虞荼想,好奇怪的地方。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在这样令人不安的环境下,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将马甲召到身边,但他集中注意力去感应时,却发现他和存在马甲里的那部分意识的感应已经变得似有若无,他能感知到存在,却无法开启传送。
用不了灵力,听不到声音,虞荼只能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在惯常用的视觉失灵后,其他感官便会灵敏,虞荼沿着脚下树皮的走向慢慢向前,当了一年多植物所带来的浅薄经验告诉他———这棵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仿佛一座无边无际的城。
虞荼沿着树皮的纹理一直向下走,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光,这点微光渺弱得如同夏末残萤,仿佛呼出一口气都会熄灭。
要过去吗?
虞荼有些踌躇。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他就感觉那点微光好像动了动,也可能只是他高度紧张出现的幻觉。
虞荼站在黑暗里看了一会儿L,最终还是选择向微光的方向前进,他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终于看清了那点光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樽极精美的金属造物,整体银黑,如一只闭眼的麝鹿,它倚靠在树上,虞荼所看到的微光,来源于它表面的黯淡的五彩。
或许是感应到了虞荼的气息,麝鹿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珠同样是金属造物,却将虞荼震慑在了原地。
———那是虞荼所见过的、最近似于“道”的神情。
这双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
虞荼往后退了一步。
那只麝鹿像是被他的反应惊动,它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离开了它倚靠着的树干,跨出了它栖身的、已经干涸的水潭,慢慢走向虞荼的方向。
它离开后,虞荼看清了被它挡着的树,那是一株枯萎的寿木。
虞荼曾经大量阅读古籍,许多书上都有寿木的记载,有的说———
【寿木,昆仑山上木也。华,实也。食其实者不死,故曰寿木。】
有的说———
【有寿木之林,一树千寻。日月为之隐蔽。若经憩此木下,皆不死不病。】
寿木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陌生,但它还有一个如雷贯耳的称呼,名曰“不死树”。传说不死树可令人长生不死,甚至使死者复活。
虞荼曾经读古籍读到这一段时,一直
抱着一种不太相信的念头。
在《山海经》里,不死树被称为甘木,食之不老,虞荼相信它有使人暂保青春、延缓衰老的能力,但绝不可能让人真真正正地长生。
时间是这世间最公平的存在,强大与弱小,都无法抵挡时间。
但现在,虞荼开始不确定起来。
那只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明明走得极慢,却好似一眨眼就到了虞荼眼前。
麝鹿低下头,咬住了虞荼的胳膊,它的头用力一扬,将虞荼甩在了自己背上,同一刻,麝鹿身上的五彩光芒由弱转盛,以它为中心,肆无忌惮向四周蔓延。
这片黑暗的空间终于被照亮。
虞荼看到了一棵树。
一棵用遮天蔽日都不足以形容的、令人震撼的树,虞荼所在的位置根本无法看清树的全貌,他却依然从心中涌起一股深深地敬畏。之前在旧庭制作出的茶树虚影,和眼前这棵树比较,不过天地蜉蝣、沧海一粟。
麝鹿身上的五彩光仿佛是这场璀璨的引子,虞荼抱着麝鹿的脖子抬起头来,他们所在的位置似乎是树的分叉处,比他生平所见的平原都广阔。
抬头看,九根弯曲的树枝看不到顶,低下头,光芒还未照到的地方如无尽虚空。
虞荼眼眸里倒映出这华美绚烂的景象,他好像看见了一场遥远的梦,树上开满了黑色的花,花瓣上有异兽在载歌载舞,金色的流光于枝叶间穿行盘旋,带出纷纷扬扬的光点......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震撼,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或许这世间盛到极致便要凋谢,景象倏尔如烟尘散,只剩下曾在枝叶间穿行盘旋的光点,孤独地照亮这宏大的世间。
虞荼看到了死去的树。
一株又一株死去的树。
这些树静静地依附在巨木之上,许多都不能再维持生前美丽的姿态。
虞荼看见应有珍珠般夺目光华的三珠,叶子好似被随意堆起来的石土;青叶赤花的若木,蒙上一层难看的黑灰;栖息金乌的扶桑,只剩半边风化的残枝.......
而他脚下让他莫名敬畏与喜爱的巨木同样死去了,他所看见的惊鸿一瞥是幻梦,真正存在的,不过是古老的遗骸。
【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