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陆地行商,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夫妻俩愈发忙碌起来,孩子孵出来后小小的一团,比寻常婴孩都要瘦小,他们也不敢带着他四处奔波,只是在昔日已经大变样的小渔村里寻了值得信赖的人家托付看护。
谛长卿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了地上突如其来的流沙,点评道:“孩子小时不好好教,性子定了,可就难得掰回来了。”
谛长卿一语成谶。
在皎诚六岁那年,皎月和百里相旬手中那一大摊家业终于理顺,略有了些空余,两夫妻回去之后,更为细心的百里相旬发现了不对———他们孩子的三观好像出了些问题。
因为是爱情的结晶,皎月和百里相旬对百里诚都极其宠爱,但这种宠爱绝不是溺爱,除了给他提供优渥的生活,他
们对他的教育也抓得严格。小小的百里诚虽说有些顽劣,但大体上是个知理懂事的好孩子。()
只是发现不对的那次归家,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人,是突然回来的。皎月与百里相旬一进家门,便发现自家的孩子在大发脾气,周围跪了一地的人,人人噤若寒蝉。在他们面前乖巧懂事偶尔调皮的孩子,嘴里嚷嚷着要打人杀人,拿着条鞭子不住地往跪在他面前的人身上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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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皎月和百里相旬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越来越大,想要讨好他们的人便越来越多,他们夫妻情比金坚,皎月性格直爽有原则,百里相旬行事圆滑,那些想要讨好他们的人便只朝着他们的独子巴结。
除了他的父母,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小小的孩子被众星捧月的长大,人人顺着他,人人讨好他,没人敢说他的不是,于是年岁越大,性子便越发飞扬跋扈起来。
记忆碎片里,性子一贯温和稳当百里相旬罕见地动了怒,他不顾百里诚的撒泼打滚,将请来照顾百里诚的人全部解雇,然后精挑细选聘了一批新的人,是要将他长歪的性子掰回来。
怕他精挑细选的人仍旧不合适,百里相旬与皎月商量,这几年他尽量留在家里好好掰一掰百里诚的性子,在外奔波的事就辛苦皎月。
这件事在记忆碎片里极为清晰,而后的就像过场镜头似的,快到让人看不清,但都是些与家业有关的事,直到......一段灰色的记忆徐徐展开。
这段记忆碎片里,满目缟素,气派的宅邸内,到处悬着刺眼的白。记忆碎片里的皎月,直爽强悍沉稳霸气,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
百里相旬死了,死在百里诚八岁那年。
看了那么多记忆碎片里的回忆,虞荼第一次看到皎月哭,泪水从鲛人的眼角滑下,流过下颌,掉落在地上的时候,化作一颗颗珍珠四散开来。
鲛人伤心到极致时,泣泪成珠。
百里相旬死了,为他打造的棺椁就停在门外,迟来一步的皎月握着百里相旬冰冷的手,哭得肝肠寸断。
这个世上最赤诚、最毫无保留爱着她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她,再也不会陪她说笑,再也不会为她披衣,再也不会永远站在她身后,只要一回头,他就一直在那里。
虞荼皱了皱眉:“不对劲。”
皎月的记忆碎片里,百里相旬神色鲜活,并不像疾病缠身。吞下鲛珠,与鲛人签订婚契,只要没有对鲛人心生歹意,鲛珠会持续滋养人的身体,让人少灾少病,平安终老。
他们看的虽然是皎月的记忆,但由于记忆实化,会以第三方的视角呈现,所以他们能看见的不是被皎月主观意识开“滤镜”的记忆,而是过去的时间里,原本发生的事。
百里相旬对皎月的爱赤诚热烈,不似有瑕。
“前辈很敏锐啊。”或许是他神色中的不解透露了些许,谛长卿踢飞一只悄无声息爬过来伸着钳子的海蟹,饶有兴致地盯着那段悲伤的记忆,道,“往后看看就知道喽。”
这段悲伤的记忆并没有在这里戛然而止,被关着的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孩子溜了进来,又迅速将门合上。
皎月已经停止了哭泣,但地上散落着不少莹润的珍珠,进来的孩子披麻戴孝,他慢慢走过去,抱住了皎月,声音又小又轻:“娘,我怕。”
皎月的眼圈又红了,但这次,她没有落泪,她只是死死地抱着她的孩子,好像要将他嵌到身体里,一直保护着一样。
披麻戴孝的孩子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他脸上的神色悲伤,眼皮红肿,看起来哭了很久。但他盯着地面上那些散落的珍珠的神色,莫名有些晦暗。
处理好百里相旬的后事不到一月,皎诚忽然病倒了,来来回回请了许多医生,却没人知道原因,只是皎诚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神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他躺在床上睁着眼,本来极好看的桃花眼,在瘦到脱像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
“娘。”在皎月又一次来看望他时,皎诚从被子里伸出伶仃的手腕,拽住了她的胳膊,“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喃喃道:“我想活着,娘。”
被自己的孩子这样祈求着,任何母亲都不会无动于衷,皎月抱着百里相旬生前的遗物,在能看到海的窗边,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