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观最后一句询问,皇帝听了却是久久不语。他靠在床头,两眼望着前方,眼珠子像是在看着某一点虚无的方向。
良久后,皇帝才叹息一声,说道:“从前我便说过,你是个聪明孩子,若得师傅好生教养,假以时日,必是国之栋梁。但是忱书,你要知道,为君者与为臣者的区别。”
傅观微微低头,口吻中不起波澜:“微臣不知。微臣只知道,国之害虫一日不除,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
他低低的声音回荡的四周,由于他面无表情,难以分辨他说这话是认真的,还是悄悄讽刺:“不过,天下百姓都是陛下您的子民,陛下做了决定,您的子民自当承受,不应有怨言。”
闻言,皇帝不禁一阵语塞:“你……罢了。”他又说:“不管你认不认同,作为君王,朕还是应当告诉你,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稳固朝堂。”
说话间,他看了眼傅观,继而叹道:“当年焚毁失魂草的禁令,朕也有参与,朕何尝不清楚失魂草的危害?只是眼下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皇帝每说一句话,便要歇上一会儿,喘几口气。隔了半天,他才终于将话说完:
“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们像是盘踞已久的大树,想要撼动,并非一日之功。有些事情,还需要徐徐图之。
“朕说这话,你可明白?”
”明白,微臣明白。“傅观没有拆穿他,说到底,皇帝不动琳琅阁,纵容胤王与之勾结,还是出于私心的利益考量。
所以,他没有理会对方冠冕堂皇的话,只敷衍道:“陛下深谋远虑,思虑的比微臣要周全。”
这话说完,皇帝便冲他露出赞许的微笑:“你要真能听进朕的话便好了。”说着,他又捂着帕子咳了一阵:
“当然,朕不可能置百姓安危于不顾。待时机成熟,朕自当给天下人、给你、给朝臣一个交代。但是在这之前,朕还需要忱书你为朕分忧啊……”
皇帝目光深沉地看着傅观,双眼酝酿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似乎有什么讯息,正通过眼神暗示着傅观。
傅观不能分辨此刻皇帝言语的真伪。
他猜想皇帝这番话,极有可能是推脱的借口,是作为“安抚”的谎话,因此并没有立刻回话。
他在心中暗暗琢磨,皇帝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而这时,乾元殿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同时,一道熟悉到厌恶的生意传了过来:
“听闻王公公说,父皇宣了宣平王觐见,我便急忙赶过来了。”
话说一半,胤王项风便大步流星的绕过屏风,向着里间走过来。他单手撑着屏风,笑吟吟地看了眼傅观,又瞧了瞧皇帝,说:
“看来我来得正好,父皇与忱书正说得兴起呢。看来忱书你的归来让父皇很是高兴,父皇人都精神不少。”
他走过来,问道:“父皇和忱书说什么呢,让儿臣也听一听?”
傅观站起身来,朝着项风行了一礼:“见过胤王——陛下并未说什么话,不过是微臣在汇报此番南下的见闻罢了。”
项风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说:“难得回来,忱书还是这般客气。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拘礼——不过有件事儿,我还是该提醒你。”
他走上前来,伸手轻轻在傅观的肩膀上拍了拍,说:“在你下江南的时候,京城有了诸多变化。我如今已经不是胤亲王了,是吧,父皇?”
项风挑眉向皇帝看去一眼。
见状,皇帝眉头轻轻抖动一下,继而掩下眼中的愠怒,微微笑道:“是啊。朕已下旨,晋封风儿为太子。如今,风儿亦是我大宣的太子殿下了。”
一句太子殿下,傅观的神色略微变了变。
他心下一沉,很快反应过来:“如此,那还真是忱书失礼。是忱书冒犯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见状,项风眼中的得意就更加明显。他给了傅观一个十分倨傲的眼神,很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又说:
“唉,罢了、罢了。只是下回见面,忱书就该改称呼了——否则便是不敬太子之罪。”
他眼中凌厉的杀机一闪而逝,转而又成了那个温和端方的模样:“念在不知者无罪的份上,我这次就计你的冒犯之罪了。”
傅观仍旧是恭敬的态度:“是,忱书记下了。”
见他如此能屈能伸,项风冷冷笑了声,旋即不再看他:“我与父皇还有事儿要谈,宣平王若是无事,便退下罢。”
此时此刻,傅观即便不想走,也得告辞了。
于是他便向皇帝告罪,随即退出乾元殿。
而在他退出房门之时,里头便传来项风的高声一喝:“来人,将丹药呈上来!”
话甫落,一名宫人便急忙捧着一个红漆盒子快步上前。王公公为其开了门,那宫人便速速将盒子送了进去:
“回殿下,玄空道人的丹药已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