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在天子身边久了,对他的心思猜测得确实很准,又或者说这点事刘彻也不放在心上。 李广自被贬为庶人后,一直心气不顺,前段时日还被县尉欺辱,二朝老将落得这个下场,刘彻也觉得不大应当。刘彻信命,信方士,李广当初深入匈奴境遭到重兵围困,刘彻不是觉得李广无能,是觉得他命数不好。 如今在新人里挑挑拣拣,还不如老将识途,给李广一个机会,让他跟着如今气运正盛的振武侯,也是刘彻不多的一点恻隐。 将起复李广的诏书安排下去,刘彻让人去叫霍去病,霍去病刚从宫外回来,见到刘彻行了个礼节,刘彻笑了一声,说道:“你是新将,未免叫人不服,铠甲战马兵刃这些,朕就不给你预备了,你自备去。” 霍去病眉眼一弯。 刘彻说道:“带两个庖厨去吧,朕赐下的,不会有人敢议论的。” 霍去病没有拒绝,他从小挑食,后来做了侍中,时常跟着天子一块儿吃,这毛病才渐渐改了,让他吃些寻常食物,是极难下咽的,何况战场上大多是啃干粮。 刘彻摆摆手,说道:“兵马还要筹备些时日,年后出兵,早着呢,做你的事去吧。” 霍去病满心喜悦地走了。 刘彻跪坐在桌案前,桌案上堆满了绢帛和竹简,大多是竹简,这年头用绢帛的官员是极少的,就算用得起,也得在天子这里显示一下自己的节俭。 他这几日心气都不大顺,根子还是在那日的卫青身上,也就先前振武侯失踪,叫他一时惊怒,把这事暂时按下了,如今再想起来,难免懊恼。他对卫青的爱慕绝不是受欲念驱使,可人在眼前,许久未见,一下子就轻薄了起来。 刘彻这辈子想要的必然得到,半点都不会委屈自己,但对卫青,还真有一种求之不可得的惆怅。卫青不爱男子,与发妻情谊极深,倘若先前还没有放他出去带兵的时候,他自然没什么可犹豫的,如今卫青在战场上崭露锋芒,才引起他的心思,可问题偏偏出在这里,他要的是一个纵横战场的大将军,而非听话的玩宠。 强求不得,委婉也求不得,实在是天子平生未见之事。 平阳公主又来请刘彻赴宴,刘彻这段时日对女子实在不感兴趣,但平阳公主二请四请,自家姐弟实在不好再驳面子,刘彻怏怏不乐地来到平阳公主府,才进内院,就见树下立着一名铠甲青年,青年听到动静,回身来看,熟悉的神韵风采立刻叫刘彻心头一震。 平阳公主落后了一步,见刘彻怔愣,树下的青年也怔愣,停顿片刻,才笑斥道:“韩说,还不来与陛下见礼。” 韩说连忙上前几步,铠甲在身动作不便,但他还是艰难地行了一个大礼,刘彻站着没动,许久才声音干哑道:“你是,韩嫣的幼弟。” 韩说温和而腼腆地笑了,“臣幼时见过陛下,那时陛下还给了臣一个弹弓。” 他甚至把弹弓就佩在腰间,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却被保存得极好。 自从韩嫣离世,刘彻那时痛彻心扉,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有好几年没碰男人,渐渐地像个寻常帝王那样广开后宫,直到年岁渐长才想开了,也是从韩嫣离世那时,他就没有再去想过韩家的事了,这会儿旧人在眼前,仿佛韩嫣在眼前,他喉头动了动,轻声道:“韩家还好吗?” 韩说道:“兄长走了之后,韩家的境况就不大好了,堂兄袭爵,还能支撑一二,我……” 他又腼腆地笑了,他少时有一个得天宠的兄长,过得如何不好,可一朝兄长被杀,韩家被排挤,他就此一落千丈,这几年过得和庶人没区别,这次平阳公主找到他,教了他很多事,却也不过是叫他屈身侍天子,为另一人挡灾罢了。 韩说温温和和地和天子说话,目光不自觉落在天子华丽的衣袍上,一手在袖子里握紧。 侍奉天子,对长平侯来说是屈辱,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那就不是灾难了啊,而是一条通天之路! 能让实权在握多年的帝王,一下子破防的,只能是少年时代的心痛过往,韩嫣是刘彻少时的伴读,当两人步入少年,很自然地就结下了更深的情谊,韩嫣文武皆全,和刘彻一样有着打败匈奴的梦想,他说过要给刘彻当大将军的。 可天子不幸后宫,冷落皇后,整日与男子同卧同起,虽然是少年情热,可这样荒唐的感情怎么会被太后接受?那时刘彻尚未握权,太后随意找了个理由,说韩嫣强迫宫女,秽乱后宫,就逼死了他。 这是刘彻这辈子最不愿意被人提及的过往,他求太后甚至求到哭嚎打滚,都没能让太后收回旨意,韩嫣最后还是死了。 你说过,要给朕当大将军的。 刘彻看一眼韩说,又看一眼韩说,这青年五官并不十分像韩嫣,可亲兄弟之间有一种极相似的神韵,又是铠甲在身,叫他脑海里时时刻刻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