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陵又开始下雪了。
洁白无暇的雪纷纷扬扬落下, 悄无声息地掩埋了地面上的痕迹,好似是在表明,天地不会永远铭刻任何人走过的身影。
冷漠地让人心惊。
也许正是白雪无情, 光阴不肯为人驻足, 所以世上人才格外重视历史。
青史永存,那些被岁月忘记的、走失在长河里的传奇, 历史都会原原本本地传承下去。
每次下雪,骆修远都会想起沈明欢。
这么说也许不恰当, 骆修远总会在四季的每一道风景里想起沈明欢。
冬日看雪, 他会忆起那人纯白的衣角;
秋日黄叶飞舞, 他会想起那人初入灵王府时脚边的枯草;
夏有酷暑蝉鸣, 他怀念与那人树下对弈的时光。
而春沈明欢死在春天。
骆修远很想多撑一段时间,撑过这段漫长的冬季, 撑过这场看不见尽头的雪, 与沈明欢埋葬在同一场姹紫嫣红的时节里。
可苍天素来薄待于他,亦不肯圆他最后的苍白念想。
骆修远推开宫人递上来的药, 清楚地意识到, 他已时日无多了。
“父皇”
身着繁复龙袍的女帝下了早朝便匆匆而来。
这一幕放在二十年前的皇宫应该会很奇怪,然而时至今日,天下人已经习惯了朝堂上有女子踏足。
为官、为相、为帝, 经商、研学、著书, 世上没什么是男子能做而女子却不能为之的。
骆青音跪倒在骆修远床边,声音带颤“父皇,您怎么不吃药是不是、是不是太苦了儿臣给您准备了蜜饯”
“音儿。”骆修远语气和缓, 本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更何况,他已经活得够久了, 沈明欢不在了,陆绥平、卢植、林知航、卓飞尘、先生、舅舅、何彰、陈信
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他越来越觉得孤独。
这种孤独感,比死亡还要更让人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孤一直没有问过你,音儿,你愿意当这个皇帝吗”
骆青音眼眶微红,笑着应道“父皇说笑了,九五之尊何等荣耀,怎会有人不愿意”
“他就不愿意。”
骆修远眼神恍惚了一瞬,忽而意识到自己又偏题了,“音儿,孤选你为继承人”
骆青音是骆修远妹妹十一公主的女儿,严格来说,她已不算皇室中人,皇位便是再怎么更迭,也是轮不到她的。
骆修远有自己的孩子,皇族也有别的宗室,但骆修远还是和自己的皇妹商量过后,将三岁的小青音过继到自己膝下,先是封为公主,而后是太女,再之后他便直接退位,让骆青音为帝。
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就展露不凡天赋,只是因为
“因为帝国需要一位女帝,需要一位并非由您所出的女帝。”骆青音慢慢将头靠在他手边,好似如小时候那般,对方轻抚过她的额头,“父皇,儿臣都懂的。”
骆修远眨了眨眼,“音儿你说,孤算是一个好皇帝吗”
“当然。”骆青音语气坚定,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父皇乃盛世明君,在您治下,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百姓莫不诵您恩德。”
骆修远笑了笑“这都是明欢的主意,孤只不过帮他做事而已,孤这一生,完全出自孤之手的,唯有两件事。”
“其一,追封沈澈为帝,尊明皇。”
当时曲正诚等人皆已致仕,听到这道旨意后纷纷敛衽入宫。
“陛下,明欢若还在,您要禅位臣绝无意见,可他已经死了,便是哀荣再甚又能怎么样呢他若在天有灵,知您为了他引起皇朝动荡,定然也不会欢欣。”
圣人说三思而后行,骆修远早已思虑过千千万万遍,他很坚定“诸公当知我并非为了虚名而已,我怎会用这些来看轻明欢。”
是的,骆修远从不会拿沈明欢开玩笑,所以他这个举措是很认真的。
“从古至今,皇朝更替向来弱肉强食。沈明欢若还在,他能掌兵权、能得民心,这天下给他无人能质疑。”
“可他死了,你要以他有大才大胸怀的理由追封他为帝,意味着陛下你亲口承认,这帝位有能者居之。”
“皇权可以被夺走,但不能被你主动让出去。”曲正诚看着他“陛下,这先例一旦开启,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皇权之所以稳固,因为大家都知道造反是大罪。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择一人为主,效忠其终生。
但这个先河一旦开启,谁又会“卖艺”,谁又肯“择主”
不如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帝国需要一位皇帝。”曲正诚说,只能是一位。
骆修远身上的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