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六年的深秋时节,喀尔喀草原又到了绚烂多彩的日子,阳光打在被风摇晃的金黄树枝上,空气中满是松木香。若是骑马站在山丘上放眼远处,是杭爱山铺天盖地的秋色,从草原到森林,从远山到天边,四周宁静,仿佛能听见万木生长的声音。 就在这样的一个如同油画般的早晨,三十几个身穿墨绿色斑斑点点衣服的骑马者从萨布拉河的的东北方向走来。等他们来到一座小山上时,不约而同的勒马向西南方向张望。只见在萨布拉河和乌里雅苏台河交汇处北岸的小山下,以五座雪白、崭新的蒙古包为中心,散布着十几座大小不一,看上去黑乎乎的蒙古包。 “连长,你看,那是我家!”蒙古族新兵铁木尔用马鞭指着远处的蒙古包,兴奋的对身边几人介绍着。“到家让阿布熬奶茶,可香了!” “呵呵,走!”带队的王连长眼看要到了,随即哈哈一笑,马鞭一挥,一行人随即打马冲下山坡。 清晨的草原格外寂静,野雀在旷野上穿来穿去,好像草原还没从梦中苏醒...... 当马队经过一片稀疏的白桦林时,从远处徐徐传来牛车在行走的吱嘎吱嘎声。听到这声音,众人都不由减慢了马速,铁木尔解释道:“大概是拉水的牛车。”说罢,脸上露出了微笑。对他来说,家乡的一切景物和声音都是那么亲切。 果然,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赶着一辆拉水的车从南面的河岸处走了过来。铁木尔急忙打马上前寒喧,他自信这里随便什么人都认识他。 “你好啊!” “好,你好?” 那赶车的女人好像受了惊的鸟儿,停了下来,用头巾角遮住脸部,只露出两只大而深陷的眼睛。 铁木尔没认出对方是谁,他觉得应该是自己被征召去打仗后新搬来的吧。 “我打听一下,斯琴的家还在这附近住吗?” “你说什么?谁?”女人小心而恐惧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铁木尔的脸。 “斯琴,就是外号叫‘燕子’的姑娘。” 女人的手握着牛的嚼子,一动没动,呆傻而直愣的目光盯着铁木尔的脸,一直没有移开。铁木尔感到奇怪,不由把头上放下护耳的墨绿色毡绒军帽往上推了一下,一缕缕的热气从宽阔的额头往上直冒。 突然,那女人的肩头和眼角猛的抽动起来,泪水顿时糊住了双眼。她竭力压抑着声音,在嘴里含混不清的叨咕着:“天哪!是……是他……铁木尔!” 女人“啊”的叫喊了一声,丢下水车,向着远处的小山上疯狂的撒腿就跑,跑出没多就跌倒摔了一跤,可是很快爬起来又跑…… 在她跌倒的草地上,几缕破布条从长衫上撕落,在风中轻轻的摇动着...... 铁木尔挠挠脑袋,心说这谁啊?他想去追她,随即又认为对方也许是个疯子。再说自己又不是一个人回来,还有几十个同伴呢。这要是让人看见几十个大男人漫山遍野的追一个女人,那也太不像话了。于是他打马回来,跟王连长解释了几句,众人也都没当回事,继续赶路了。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就见在前面不远处立着一座破旧的蒙古包。包门前站着一位手柱拐杖、瘦弱不堪的老太太,她那由于牙齿脱落而萎缩的嘴唇不停地蠕动着,看去像是在做祈祷。过了一会儿,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地迈动脚步,从左向右绕着蒙古包走了起来。 一旁的王连长沉声问道:“这是谁?” 铁木尔用结结巴巴的普通话解释道:“连长,这是刚盖老奶奶。她眼睛看不见,以前讨了半辈子的饭,走不动了,前几年在我们这里住下来,她,过去,嫁卖女儿,拿了点彩礼,每天就是念经、绕圈。” 看着眼前的景象,铁木尔突然感到心痛了起来。他记起在“诉苦会”上副支队长米士朗曾说过的话:“那些喇嘛们让你们祈祷,让你们逆来顺受,寻求来世的解脱,可这能拯救草原上的穷人吗?” “不!”铁木尔突然不自觉的大声喊了出来,如同一枚被引燃的炮弹破膛而出!以致于把他自己和身边的同伴都吓了一跳,胯下的马也将两只耳朵像羊犄角似的直棱棱地竖了起来,不停的打着响鼻儿。 “刚盖伊吉,您好啊!” 老太太听到有人说话,随即停下脚步,用很轻的声音答了一句。但是铁木尔没听见,等他再要问时,老人的嘴里又叨咕起咒语,继续绕起了圈子。她每走一步,都要用白桦木做的拐杖探一探路。 刚一回到家乡,先遇见的居然是这么两个人,铁木尔感到有些意外,刚才的疯女人和眼前的老太太的影子,在他脑海中交替地出现着。 事实上在他的心里,有一个站在乌里雅苏台河河岸上的少女一直在闪着光,戴着一块粉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