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把位置让给余好好, 转头问郑希望:“我还应该给你多少钱?”
郑希望翻单据,说:“棉花价格是两块三一市斤,你要三床六斤棉被, 我找人换棉花票, 自己搭了钱, 给你算两块八一市斤,我找人弹棉被, 一共花了六块钱,一床被里被面三块钱,三床九块钱, 你给我一块钱加工费, 这些全部加起来一共六十六块四毛钱。”
他翻单据,继续说:“半匹布我给你做了四十一件背心,一件背心加工费两毛钱,三套男士衣服十三块钱, 两条半身裙十块钱, 三件女士衬衫十八块钱,一件羊毛十六针针织背心十块钱, 一件圆领羊毛毛衣三十块钱, 一件高领厚的羊毛毛衣四十三块五,你选的成人衣服我都给做了最小号,小号皮夹克三十块钱, 蓝白条纹羊毛毛衣十二块钱,灰白西装布料格子背带裤八块钱, 牛仔背带裤六块钱,红色灯芯绒衬衫五块钱,黄色薄棉夹克十六块钱, 这些加起来两百零九块七毛钱。”
郑希望一口气说完,喘了一口气又说:“一共两百七十六块一毛钱,去掉五十块钱定金,我再给你抹去一块一零头,你给我两百二十五块钱。”
一件嘎嘎小的衣服竟比他一套衣服贵,眼前抬手背擦嘴角的男人真没有骗他?林北陷入深思。
郑希望坐到桌子上,把单据按在掌下,扬下巴说:“我家羊毛制品加上一个英文标,最低卖一百块钱,你是不是觉得你从我这里拿货特别划算!如果你还觉得不划算,你这样想,我打五折卖给你羊毛制品,还送你三床棉被,一堆衣服,你是不是觉得你赚死了!!!”
林北掏出一卷钱,低头数钱:“一件羊毛毛衣,你卖给别人卖一百块钱?”
郑希望死盯着林北手里的钱吞咽口水:“没有。”
钱被林北摞在一起,眼见着这卷钱就要被林北装入兜里,郑希望脱口而出:“我是一位高级设计师,但是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裁缝,鬼才愿意花高价找我做衣服。但是我有一个客户,她在百货大楼上班,她从我这里拿贴英文标的衣服到百货大楼,说衣服是港货,港货诶,一件港货进入大陆得经过好多复杂的手续,它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大陆,被沪市、首都这样的大城市瓜分,很难流入淮市百货大楼,一旦有港货流入百货大楼,就被内部人员留下,暗地里告诉有身份的太太她们手里有港货,太太们就跟她们买港货,我这位客户钻了这个漏洞,把我的货卖出了高价。”
“你告诉我这么隐秘的事,就不怕我大嘴巴跟别人说,别人又跟朋友工友说,最后传到太太们那里,你的客户因此遭殃,你也会受到连累?”林北把钱放到桌子上。
“我宁愿受连累。”郑希望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纱。
“什么?”林北侧身看他。
郑希望弯腰够收据本,把印蓝纸放到第二联,抽出钢笔趴在腿上写收据,撕掉第二联,笑着递给林北:“我说因为你不随意说人是非,所以我才跟你说。”
林北定眼看他,收下收据。
郑希望摸桌上的钱,将钱拿到手里,吹嘹亮轻快的口哨低头数钱。
桌子旁边有一个大纸箱,里面装满了碎布头,林北把碎布头搓成绳子,将三床棉被捆在一起。郑希望把钱装兜里,跳下来找了一个化肥口袋,衣服被他叠起来装进化肥口袋里,把化肥口袋递给余好好。
林北扛起棉被,拎着一捆背心先出门,余好好一只手牵林聪,另一只手拎化肥口袋出门。
郑希望掏出一把攥皱巴的纸币,他垂头,咧嘴无声笑。被徐要要找上门,把他逼进角落里打脸,逼迫他收席年年成本价,他赔了加工费,赔了路费,那又如何,他一个新时代青年,凭借一张嘴,一双手,一单生意赚了别人三个月工资,厉害死了他。
林北扭头,视线穿过布帘缝隙落在郑希望手上,他迟疑几秒,抬脚离开。
余好好、林聪小跑追林北。
到了楼下,林北转身,看到母子俩奔向他,他喊:“你俩骑车回宿舍,我乘坐公交车回去。”
母子俩身影顿了一下,扭身朝车棚跑去。
林北的目光锁定两人的身影,看到余好好把化肥口袋绑到车后座上,掐着林聪的腰把林聪举起来,林聪小脚蹬进座椅里,余好好把他塞进去,打开车锁,把锁链放到车篮里,骑车离开。
林北扛着棉被,拎着一捆背心离开三景制衣厂职工楼。
职工楼旁边就有一个站台,林北前往站台乘坐公交车。
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出门游玩的人特别多,公交车刚停好,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群人从林北身边穿过去挤上公交车,公交车车门关不上,没有一个人愿意下车,导致公交车在站台停了四五分钟,售票员头发凌乱挤下车,推后车门上的人,大声数数,喊到三,她飞快收回手,车门缓缓合上,她走到前门,用力推人,车厢里的人往里倾斜,售票员这回用了十成力气推人,一个健步窜上公交车,车门快速合上,公交车缓缓驶出站台。
又有两辆公交车驶过来,公交车没有驶进站台,直接开走了。
看着两辆快要被人挤爆的公交车驶远,林北侧头看了看肩上的棉被,他步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