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出些许不妥来,周可法的棋路,实在是过于死板,竟是当真如同死记棋谱那般运子,但既是相让过一手天元,却是滴水不漏,浑然天成,竟是生生拦挡住黑子大军南下,犹如铁桶金山。在场中除却李登风连同自家弟子之外,其余荀文曲连带同窦文焕张亚昌几人,都是深知周可法棋力棋路,最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奇擅破局,但今日这一场对局,却怎么都觉得相当怪异。 擅攻之人未必擅守,而擅守之人未必擅攻,不过凭荀文曲与周可法的境界,自是攻守之间时常互易,而尽管是荀文曲攻势连绵如海,棋盘上头的白子却依然是稳固,瞧来就如同是竭力求和而来。 “有点佛门的气象,可仍旧不曾施全力,天底下岂能唯有低眉顺眼面含慈悲的菩萨,而不曾有金刚怒目的罗汉,过于无烟火气,行棋反而是落在下乘,方才分明有数步棋能转守为攻,却偏要在本就是固若金汤城头,再加上两分重锁,以你周可法的性情,可当真不间见得能受这份气才对。” 嘴上如是说来,但荀文曲手头却是得理不饶人,将攻城锋线连带各类明暗交替绕袭后路,皆是布置停当,而后才是将行棋的快慢放缓,悠然落子,尚不忘同周可法你一言我一语,时常是两人皆抚掌大笑,瞧得旁人皆是摸不清头脑,有时还当这两位乃是早先的老交情,故友行棋,单单是为图个闲暇快活,然而再看棋盘其里,却是举目狼烟遍地,一时不曾有半点停歇架势,黑白两路纠缠到一处,近乎是捉对厮杀,四地皆是血水淋漓。 而值得一提的地界,乃是荀文曲手边已然是先行预留下有三枚黑子,然而迟迟不肯动,眼见得棋行至酣畅,已近收尾的时节,才缓缓捻起一子,“行棋之人,乃是棋盘其中的天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等轱辘话,都是已然说腻味了,然总是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之谈,现如今这方堤岸处,又有蚁虫泛滥,虽蛰伏良久,但谁人都是能揣测出其心意来。有道是业精于勤,然毁于安逸,总有人因安逸二字乘风起青云,乃是头一道关隘。” 一子落下,周可法蹙眉,但过去不消三五息之后,又再度将棋盘上的局势稳固下来,仍旧可以高枕无忧。 “这第二枚棋,便是既有壁垒外护,谁人都不曾觉有事乃是燃眉之急,而这等事在上齐,并不是头一回,然而依旧能够做到全身而退,既有功力扫净门前雪,旁人吃瘪,自是乐得如此,然终究是引狼入室,还是再添一份助力,此事谁人也猜测不得。” 第二枚黑子落下,终究是使得周可法苦心经营许久的白子城头毁去大半,虽仍有余力支撑,但眼见势头急转直下,再难以回转。 “至于第三枚,向来是你周可法的心头大患,但似乎此刻出这道棋,相当不适宜,便索性凭合棋收尾便是。”荀文曲也无心再同周可法言语磨蹭,而是站起身来就要离去,但临近末了的时节,还是回头望过一眼那位神情果真是颓废的周先生,“说起来人毕竟是有老去的一日,险些忘却了一件事,北烟泽那数座城传来的战报上书,实则早已是有鸟雀送来,估摸者紫昊都已是得到消息,可迟迟却不曾令大军开赴,即使是有人昼夜策马奔袭,又有何用。” 说罢携书童缓缓而去,再不逗留。 直到荀文曲走出茶寮的时节,眯眼望向阴沉沉远空,才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来。 “执白天元开局,真有你的,弃君弃家,所图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