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辰云雾不散。 依然在本阵当中的魏武泽观瞧天外迟迟不散的浓雾,与始终盘桓五锋山外的阴沉天色,平白无故生出忧躁来,而经思量过后,却迟迟不知这等忧躁自何处来。 替黄覆巢接过胥孟府兵马帅印之后,时至如今魏武泽对于王庭兵力已是心头有数,即使是姑州军卒尽动,亦不见得能冲开胥孟府营盘,何况眼下姑州人困马乏,粮草不济,即使是自姑州奔袭而来,相较胥孟府各部骁锐而言,当真是羸弱不堪,岂能有分毫胜算。然而岑士骧孤军踏足五锋山外,如何说来最重的依仗,不过是王庭眼下所剩的数万疲惫弱卒,除此以外,受胥孟府压制逾年的正帐王庭,实在无甚其余依仗能同胥孟府一教高下,更何况自姑州到五锋山外的路途,足能将本已饥肠辘辘狼狈不堪的王庭部众铁骑耗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但魏武泽心头症结也正是在此,岑士骧绝非是愚鲁人,黄覆巢此人犹如是天下难寻的利矛,如若敌手防范有丝毫不济,则必是势如破竹,不留分毫生路,然而纵使是那体弱书生也未将正帐王庭逼到绝路,足矣揣测出岑士骧的本事。 如此力求稳妥固阵善守的高明人,却偏偏挑选这么处九死地来,要以王庭疲弱兵马搏出一线生机来,任凭魏武泽思量许久,到眼前依然没相通,山麓王庭兵马里同样稳坐不动的岑士骧,到底还有几手置死地而后生的玄妙好棋,于是忧躁齐来,一时眉峰紧锁。 “大帅似乎相当忧心这位岑士骧的后招。” 一骑上前,同魏武泽并立,才稍稍使得后者稍有回神,发觉上前之人面熟,乃是守帅营的兵卒,但却是不晓得此人来历,只依稀记起黄覆巢书信当中特意提点过三言两语,说是这几位守帅帐的兵卒来头甚大,可易千军,却偏偏不晓得这几人有何等本事,每日懒散闲暇,全然无事可做。 “大元几处部族里的望族,古往今来都有豢养猿奴的讲究,起初猿奴不过是擅养猿属之辈,仅为讨得高门权贵欢喜,同山间猿猴相当,低贱卑下,可到后头却是不然,望族往往与山上宗门有染,猿奴便从凭驯猿本事讨喜的行当,变为望族当中死士,凡有大小事需将双手擦得干净,则皆需猿奴代劳,虽仍是低贱奴仆,可要比从前好上许多。”来人披起身厚袄,四周系飞羽,打扮相当怪异,而仅是余下单眼,右眼眼窝空荡,甚是骇人,同魏武泽略微欠身施礼,“在下无名无姓,属猿奴当中临字,因行在甲,故而部族当中皆唤在下临甲,从前无大事,故不曾露相,但此番既是关乎大元日后归属,才是不请自来,见过大帅。” 魏武泽眉头稍稍一松。 黄覆巢此人精于用兵,历来是不屑提及修行中人,言说即便是当世那五绝之首,立身万马从中,照旧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借神通伤敌倒着实不差,可要保自身无忧,这份五境的修为亦不见得能保全性命,全身而退,仅马匹冲撞弩机强弓,即可使其难以招架半分,更何况饶是五境,内气也非无穷无竭,人皆披甲战阵接天连地,五绝齐来,照旧未必讨得便宜。然而纵使是黄覆巢并未看重修行中人,依然替魏武泽留有这一步后招,倒是出乎魏武泽意料。 “非说依仗,八成是王庭军中有几位修行人,先前也曾递招数次,尤其是那位知晓阵法的修行中人,虽不曾递出什么高明手段,可毕竟是身具阵法神通手段,倘若当真要在此战当中定个输赢胜负,不见得能遵循山上人规矩,生死关头,谁人会顾及过多。” 虽是独眼,但临甲朝山麓处军阵张望时,目光灼灼,似乎很是乐意瞧见那位通晓阵法的修行中人,一如林中猛虎窥见麋鹿踪迹,云外苍鹰得见长蛇。 “守营者六人,皆是大元猿奴,尽在三境之上,其余两人对付这位阵师不见得就能稳稳破去阵法,我与兵甲倒曾对上过成气候的阵法大才,不知这王庭军中的修行人,到底是何等境界。” 云雾竟是愈浓,魏武泽端坐马背,观瞧微风使云雾自五锋山山巅吹拂而下,抬马鞭向山麓指去。 这场两载之间顶顶惨烈的厮杀,在整座云雾盘桓的山麓里瞬息铺展开来,尤其乱石山中弩机连番炸响,即使那等生来膂力过人的部族军士,照旧双膀脱力,力竭之人退去,而后掂刀上马下山冲杀,而后有人补齐弩机所需之人,十人拽弩搭箭,箭簇足能穿山裂石,时常刺入胥王庭兵马当中,连人带马齐齐迸裂开来,大片血花散往四处。万数兵马对上数万兵马,不知是知晓此战避无可避,还是明知身在山麓当中难以逃生,王庭本来疲弱兵马,竟是一时强行拦住冲杀下山而来的胥孟府骁锐,两军冲杀到一处,于狭窄山麓里厮杀开来,金鼓吹角声连同厮杀声响震颤两山之间。 连岑士骧都是撑起虚浮身形上马冲杀,周遭护卫半步不退,虽遭强弓硬弩阻拦,依旧牢牢护住这位已替王庭损耗无数心力的主帅,且战且退,沿山麓向五锋山以北撤去。 尸横遍野,甲衣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