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诸岛中人,历来要将尚武二字挂到嘴边,哪怕是那等市井之中门面不大的武馆帮派,都不能免俗,皆恨不得将武字铭刻到眉心处牌匾处,才好让人觉得,好像这无数岛屿里尚无半个体衰志短的害群之马,家家户户儿郎皆要自幼从小受耳濡目染,文武双全最好,如当真求不得,那起码也要争个一门独占鳌头,才算不负双亲栽培。 当然这其中免不得东诸岛上的修行宗门,与从大齐中苟延残喘最终落户东诸岛上,起死回生的弥门在后推波助澜,使得近几十在虽无战事,却落得人人自危,皆是在心头将中州数国尤其夏松,当做心腹大患,不共戴天仇敌,不论男女老幼,好像皆指望着有朝一日东诸岛能兴起刀兵,打下中州夏松紫昊大好河山,到那时所谓尚武两字,总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向上蹿升两蹿。 种种缘由之下,除少数常年身在渡口,见过南来北往之人的通透人之外,徐进玉虽夺了个蛟龙名号,但并不像别地那般,蛟龙二字对于大多靠海波捕鱼谋生的东诸岛人,乃是洪水猛兽躲之不及,全然不似中州数国,但凡同四爪蟒五爪龙沾染干系,则为祥瑞,反倒很是有些躲瘟神的意思。故而在东诸岛人瞧来乃是中原人士的徐进玉,此番前来东诸岛不过数月,交情未立几桩,能攀谈几句畅饮两盏的,竟是败在徐进玉长棍下的不少习武之人。 这些位习武之人心思秉性同样良莠不齐,无论是徐进玉外出打听,还是常年身在客栈下的酒楼处无意知晓,才晓得其中的诸多门道。些许习武之人自幼身在东诸岛渡口周遭,见过无数所谓的中原人,但并不像宗门与掌权本府所言那般,近乎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恶兽,反而中原来人更是讲究礼节,在这些位自由长在渡口周遭的武夫儿郎,虽然终日闻听贬低之言,但始终觉得形形色色中原来人,大多还算豪迈慷慨讲规矩,故而也就不再如避蛇蝎,倒是交情越发紧密。 但总有些自幼就很是瞧不上异乡人的武夫,尽管面上将功夫精深的徐进玉捧得极高,见面礼数十足周全丁点不马虎,一口唤徐兄,一口唤大才这等笑面虎,曾有数人与徐进玉或隐晦或敞亮提点过,言说越是这等瞧来彬彬有礼笑脸相迎,对谈之中见缝插针说些什么意气相投义气千秋的东诸岛人,背后使阴枪损箭的本事,越是不容人小觑,古往今来栽到这等人手上的高手不胜枚举,更何况徐进玉乃是许多人眼中钉肉中刺的中原武夫,最不可掉以轻心。 但徐进玉却是一笑而过,倒也逐个谢过,心头默默记下这几人,暂且认定可交。 忠言逆耳,何况连战连胜,本就应当是心高气傲的时辰,如若有人愿在此时提点逆耳之言,未学旁人做那等攀附举动,已是相当不易,更何况历来不嫌臂助之人,对于身在异乡举目无亲的徐进玉,当然要好生听取。 但旁人不晓得,仅是做过几年捕快的徐进玉,其实早就暗自添过几份提防,越是那等瞧来豪气,张口闭口兄弟相称的江湖人,说话办事琢磨阴招的本事,必不会有丁点逊色,反而笑里藏刀,那刀往往更难躲,来得也越刁钻。东诸岛中人眼里的中原人,兴许未必是青面獠牙,可要是拆去皮肉,削落筋骨,藏于最里的一颗心肝,不见得都是朱红。 这等事在旁人看来大抵很要废心思,可徐进玉实在熟得很。 夜里秋凉,兴许是近海潮处秋寒更甚,无论徐进玉披过几件外氅,立身窗前,总觉瑟瑟秋寒吹酒醒,纵使是习武之人身板牢固,同样手脚冰凉,没奈何闭紧窗棂,坐到已然熟睡的徐夫人床榻侧处,刚要拽出纸笔写些什么,却唯恐灯火晃悠,惹得自家夫人惊醒,只好是披起衣裳外袍,走到已是打烊许久,只留位小二打盹守门的楼下去,借秋风添饱笔墨,仗微弱烛火写就一封书信。 从离了钟台古刹,除身在无垠海潮时之外,徐进玉雷打不动,定要每日写上一封书信,托人不远万里送到钟台古刹去,没准头一月所寄书信还未到,这一月书信就如同稀碎雪花般再度寄向钟台古刹。 信中其实也无甚大事,不过是寒暄赘述近来如何,或是枪法棍法近来有何体悟,是否算是走了偏门,要么就是今日同人比斗,觉得这门剑法刀招很有些滋味可品,略缀笔墨写上几行,并不多提。而徐进玉书信中所问最多的,还是那位老住持近来身子如何,小和尚平尘,个头可否比以往长高许多,如是下次相见,没准要比自己还高了,一颗锃光的秃脑门,倘若是安置在个近乎八九尺的身板上,金刚怒目未必有,但应该很是好笑,夜晚时禅房无需点灯,只需平尘借夜色站到墙角,胜过数盏灯火。全是鸡毛蒜皮可有可无的小事,徐进玉每逢写信时候,心头却无故安稳下来,就如同飘摇过许久的一叶东海扁舟,耳边尽是浊浪排空,不觉间听闻钟台古刹震响,悠悠荡荡,能保徐进玉一夜静心,或是安然睡去,或是彻夜行气修行,既得心安,挥笔书就,倒也酣畅。 直到外头打更声过,小二才缓缓醒来,抹抹鼻头,嘀咕着该添身衣裳,这蠢杀材老天当真不长眼,才这般月份就冻人得紧,也不瞧瞧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