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刘书记家打个电话。时间、车次,到时叫你哥来接你。” “嗯,嗯,”替刚强背着书包的大哥嗯声附和着,一张黝黑的阔脸扭向别处。大哥平日并非沉默寡言之人,只不过此刻眼睛里噙着泪,说多了怕失控。 大哥比刚强大五岁,刚强出生前爹妈几乎已经放弃生老二的盼头了。结果有了刚强没多久,刚桥和刚波俩小的也滋溜跟着前后脚钻出来,许家由担心人丁不够旺一下子变为发愁饭不够吃。 要说刚强的样子同他的名字半点儿不沾边。父亲和大哥都是魁梧的身材,两个弟弟虽瘦,一看也是乡里人那种没多少肉可打人很疼的精瘦。唯独刚强长了副“读书人的身材”,这是大哥的话。“像唱歌的男明星,”这是大嫂的话。 为了让自己融入大家庭,刚强其实没少干重活,结果依然不像个庄稼汉。穿衬衣时上下修长平直,换上汗衫肌肉起伏有致,屁股弹性而上翘,不似兄弟们那般僵硬。“像那些整天泡健身房的城里人”,这是见过世面的刘书记小舅子的话。 “就是那对眉毛,也不知是随谁啊?”奶奶眼神还好的时候,逮着人就问。全家人的大浓眉是猪鬃毛笔草书的两道横,独他是用美工钢笔描的两道撇。眉下细密的睫毛“都快跟姑娘家一样了,”奶奶说。 眼神?更是看不懂,说起这个来哥哥弟弟们直摇头,“没见过他那个样的。”大概山里清早湿凉的白雾快被初升的煦日驱散那会子,跟他的眼神差不多。 做么要起名叫刚强呢?早产儿,生下来时胳膊腿比秫秸细,弱得连奶都喝不进多少,喝一口呛一口,家里老人就给起了个硬气点的名字。半岁往后身子骨渐渐结实起来,尤其是两个屁股蛋。小时候都还穿开裆裤,村里那些比他大些的泥鳅孩们一看到他就兴奋地扯着嗓子喊: “刚强的腚,邦邦硬。 “用枪打,打不动。 “用炮轰,直蛄蛹……” 母亲在刚强十二岁时死于某种妇科病。大哥大嫂那时候已定亲,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正值青春年少的大嫂见这一家五口男人外带眼神不好的奶奶可怜,没过门就时不时过来帮下手。刚强衣服上破的窟窿是她给补的,奶奶的被褥若非她惦记着拿出去晒,别人记不住。就冲这点,去年全家的积蓄拿去做彩礼娶大嫂进门,都心甘情愿。 所以今年再给刚强凑去广州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真是要了命了,六头猪卖出去四头。明年怎么办?明年再想办法吧,刚强这是大事。眼下穿的这身衣服、随身带的行李箱和书包,都是托刘书记小舅子从外面捎回来的。 “刚强,”听到火车的笛声从远方传来,大哥意识到分别在即,将肩上的书包交给刚强,从刚波手里接过行李箱,“钱不够用就跟家里说,啊。” 两个弟弟长这么大还没坐过火车,见高耸的黑色车头开过来,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父亲呢?父亲自然不会来送他,因为那是父亲,平常要是没大事,父亲基本上不同其他人说话。刚强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拿给他看,也只是点了下头。 然而一个月前家里来了父亲的老友,二人一起喝酒时,刚强瞥见父亲罕见地笑了,对老友说:“家里、家里多少年就出了这么一个秀才……” 火车停稳,站台上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刚强在上车前焦急地回身张望——吉吉呢?同他一起考上中山大学的好兄弟傅吉吉怎么还没来?可别误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