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号夜里十一点,清阳县医院,黎光躺在病床上,蓝白色病服更衬得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黎世佳坐在一旁伸手把她额间的碎发拨开,露出女孩精致的眉眼,轻声叹气:“当初就不该听你的不去看医生,现在好了,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跟你爸交代。” 华烨坐在病床另一侧欲言又止,黎世佳招手让他出来。 华烨跟在他身后,突然发现黎爷爷以往笔挺的腰杆刹那间像是被人抽出了脊骨变得佝偻无力。 安年跟云远都被各自的家人带回了家,陈薇带着两个小孩在永安村里,半夜接到电话,一辆回清阳的车都没有,想赶都赶不回来。 夏晴心脏不好,做完心脏架桥手术后身体也不太好,华景清就带她回家休息,留华烨在这帮黎世佳跑腿照顾黎光。 已是深夜,病房外就只剩黎世佳与华烨二人。 幽静的走廊里,人稍稍出声似乎都能在长长的廊道里形成回声。 黎世佳右手盖住脸,仰靠在墙上,发出一声很重很重的叹息,叹息声在空中转了几圈才缓缓消散。 华烨也和他一样靠在墙上盯着头顶昏暗的白炽灯,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黎爷爷,你说我当年要是没走,黎光会不会就不会生病了?” 黎世佳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跟晨晨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怎么着,世界上坏事发生都是因为你俩?年纪不大,心怪大的。” 华烨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黎爷爷,医生怎么说啊,黎光的病严重吗?我怎么做才能帮帮她?” 黎世佳视线从华烨小臂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滑过,右手拍了拍华烨尚且削薄的肩:“当年给晨晨看病的心理医生说,这孩子聪明敏感又重感情,很多事她不是看不透,是她自己不愿意走出来。 她自己心里有一杆称,等什么时候她觉得自己能把砝码放下去了,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才会落地。砝码得她自己放,我们谁都帮不了她。 但小烨,晨晨生病的根在当年你们被拐走的那两天,医生说我们帮不了她,但黎爷爷觉得你可以。 你当年能带她从人贩子手底下逃出来,就能带她从自己的心里走出来,对不对?” 黎世佳这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是病急乱投医,黎光的病他带着去看了多少心理医生都没结果,今天怎么就把希望放在一个刚刚十五岁的孩子身上。 他又拍了拍华烨肩上的手:“爷爷说岔了,你别有...” “对,我能。”华烨反手握住黎世佳的手,眼中是少有的坚毅:“我当年能和她一起逃出来,以后就能带着她一起走下去。黎爷爷,黎光这么漂亮,以后都不穿裙子多亏啊,对不对?” 黎世佳喉头一滞,点头:“对,我家孙女这么漂亮,穿什么裙子都好看。” 病床上的黎光又陷入了那个走不出的大雨中,她看着面前的华烨逐渐丧失呼吸,脑中一直回荡着人贩子的那句话:“当时要不是这小女孩穿着裙子实在勾人,让老子心痒半天,谁TM的在巷口绑她回来,这还顺回来一个拖油瓶。” 画面一转,瓢泼大雨下五岁的黎光坐在一片泥泞里,喃喃低语:“对不起,我以后都不穿裙子了,华烨,你醒醒好不好,你别睡,这里好黑,我害怕,真的害怕。” “黎光,我在,我醒了,你别怕,不用道歉,你没错,可以穿裙子,一直都可以,晨晨穿裙子最好看了。” 黎光紧皱的眉头在华烨不厌其烦地重复低语下渐渐松开,他左手一直轻扣着黎光的手腕,垂着的那颗佛珠落在雪白的被子上。 晨曦破晓之时,黎光缓缓睁眼,窗外金色的阳光给她的脸上添了几分生气,扣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动了动,她没注意到,看着窗外,语气飘忽:“华烨,外面雨好大啊,我好像等不到雨停了。” 华烨虚拢着黎光的那只手紧了紧,他抬头看着黎光黑眸里倒映着的日出与朝霞,下颚绷起,咬紧牙关,许久才涩声道:“没事,我陪你等雨停,多久都等。” 黎光心里的那场大雨不知何时才能停歇,但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胡入尘夫妻都躺进了重症监护室里,小孩被奶奶护住只受了轻伤,轿车司机因为醉酒还未清醒。 胡入尘夫妻只有一个儿子,儿子跟儿媳都在广州打工,小孙子刚过一岁生日,才学会叫爷爷奶奶。 黎光醒后不久,借着去卫生间的机会走到手术室门口,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 她刚站到那里,就看到穿着破旧工服身上满是尘灰的男人一路狂奔,最后失力般跪在手术室门口,头抵着医院冰凉的地板,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吼与哭声。 黎光仿若灵魂出窍般在那站了很久,直到华烨强硬地半揽着她的肩把她带回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