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回了船舱躺下,还不忘叮嘱沈无淹:“船要是想翻,就让它翻好,我带你游到淮水河岸。” 沈无淹连忙将她按回铺上:“没见过乘船的人咒船倾翻的,你好好休息吧。” 她还不死心,憋着一股无名劲,就想把这颠来颠去的船舱给按踏实了。 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了。 沈无淹看她晕得比之前更甚,只得吩咐行船慢些,稳妥为主。 这期间她昏昏沉沉,有时候吐得厉害,连续两日都吃不了什么东西。 吕士芩听说了,带着个要往淮陵投奔远亲的老妪带着孙儿来看她,三个人远远地跪坐在舱门给她念诵当地流传了上千年的《密暹歌》。 老妪说上一回十六公主病倒时,她也每日在家中念诵祈福。 小孩儿膝前放着一面发黑的皮鼓,他还唱不来,但会随着曲调拍打节奏,连带着鼓声都稚嫩铿锵,叮咚悦耳。 她想起了幼时看过的那场凉州大曲,宫廷歌姬穿着碧色纱罗,裙襦大袖会随着灵动的舞姿翩翩起舞。 众人皆爱琵琶,独她尤爱腰鼓。 她们纤细轻盈的足尖像踩在鼓点上,系着的那个绿彩斑纹窑花釉腰鼓,也会随着身形飞跃跳动。 当时她看得如痴如醉,惊奇连连。 没想到十数年后,她竟能在一艘颠簸的木船上,在人生至暗的苍茫里,听到如此情真意切又铿锵有力的曲调。 悠悠江水纵横万里,这来自远古的乐音也穿越了千年。 老妪说是向上苍祈福,她听着却像天降的福瑞。 昏天黑地的十日过去了,在暮色如漪的晚夏,三艘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李及双整个人憔悴了一圈,整日窝在船舱里,走上甲板时,白得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怨鬼。 身旁这些人跟她吃了一路苦,谁也没有比她强。 除了岿然不动,仍旧神气的沈无淹。 淮陵边上的渡口叫油水滋,名字听着不洁,但其实水波澄清、游鱼成群。 前朝末帝下淮都时,曾命当地打造了数千艘水殿龙舟,当时的余安便可造出价值百万、载粮千石的大船了。 她难以想象出上千艘水殿龙舟在江边铺陈而去的奢侈场面,但如今岸边船只聚泊,千帆相竟,同样别具浩瀚涌潮之象。 寂寥和肃穆之气尽退,取而代之的是鼎沸的人声、热络的行市,等着活干的码头工人蹲在树荫下歇脚,大胡子的胡商挺着肚腩走过,小个子的东洋人左顾右盼…… 没有人对周遭充满了恐惧。 目眩神晕的李及双有种从地狱中挣脱出来的感觉。 信鸽是前两日飞回来的,哨探在后方探到的消息正如李及双所料,李成检的人已占领武靖和圉岗,并沿着南郑人的后尘,不断吞并樊城、北宜等地。 南郑人在前方开路,李成检在后侧“善后”,捡了不知道多少大便宜。 一年前,南郑不过是边境骚然,但在李成检的野心和密谋之下,敌人的铁蹄,就像一道钩子般,牢牢勾住了我方的腹地。 而眼前的淮陵,还保存着犹如从腹地侧边撕裂开的喜气和繁华。 从码头转出去的大道一路向东,便能抵达这天下的粮仓、最富贵风流的乐土,淮陵治所——余安。 余安郡之所以商家并辏,因得海陆之饶、珍异所聚,故而又被称为“东南名郡”。 刚一踏上岸,一个“指点千帆相往旋”的小吏就持着簿子赶过来拦住了他们。 “你们打哪儿来的船?编号多少?挂在何人名下?泊在这儿可事先报批了?”小吏嚷嚷着,态度不大友善,但语调婉转,想必骂起人来也没有北方人那般彪悍。 李及双亮出玉牒,身旁的吕士芩眼明嘴快,高声喊道:“怀荆公主李及双驾到,还不请亭长来迎?” 不得不说,或许幼时也曾阔过,吕士芩这一嗓子既有威仪也有架势,有模有样半点不虚。 可惜没能把小吏唬到。 那小吏想必被风浪拍打惯了,既不惶恐,也不动怒,他先是仔细打量了李及双一干人等,再从容道:“既然是贵主大驾光临,且容在下先禀告上司,有劳诸位在此暂候。” 烈日当空,李及双一张脸被晒得白玉一般阴冷,等到那属令长慢腾腾地翻着簿录,侧耳听着小吏的汇报,缓缓而来时,二人还对视了好几瞬。 李及双又亮了一遍玉牒,那玉牒外圈已经磨损,但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她很快收起玉牒,道:“若是不信,我可修书一封给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