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晏清,或不明所以,或心有不忍。
唯有晏清,神色始终不曾变过。
“这世间最简单的事,莫过于死,活着才不容易。”
晏清道,“真想赎罪,就好好活着,行善积德,替他们走完他们没能走完的人生。那才是最难,最折磨人的。”
陆凝之迷茫地望着她,长长的羽睫上还挂着水珠,眼中蕴着雾气。
晏清撒开了手。
陆凝之一时没回过神儿来,踉跄着站稳,却又听晏清说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撑不下去,没那个胆子活着赎罪,那便自己找地方了结去。没人该为你的罪,而脏自己的手,也没人该为你的遭遇与选择,怜悯之余还有愧于心。”
说罢,晏清不再理会陆凝之,吩咐队伍重新启程,“加快行程!天黑之前,务必返回余淮城中!”
“是!”
众人齐声应着,自二人身上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
磨磨蹭蹭的匪徒被推拽着,踉跄地打几人身边过去。
晏清瞟一眼兀自陷入深思的陆凝之,不再停留。
陆凝之呆愣在原地,看着甲胄齐全的兵士们从他身边离开,没人再回头看他一眼,也没人催促着他跟上。
他就像杵在人流中的石墩一般,人群避开他走过,又聚在一起,只有他留在了原地。
直到最后一人自身侧走过,望着空荡荡的林子,杂乱倾折的草木露出的小道,清幽,安静,正向着中天攀升的朝阳透过草木枝叶间的缝隙洒下斑斑点点的光,陆凝之痴痴地看了半晌,眼前却是各色斑驳交杂的景象。
并不存在的人,在朦胧的青叶光尘间来来往往,演绎着他并不算长的一生,所经历的所有他所记得的人与事。
直到日落西山,夕阳收敛了它的光芒,林间暗下来,那些在他眼前演绎的人随着林光的消逝而谢幕。
陆凝之忽地觉得有些冷。
初冬黄昏的树林,阴冷又可怖,悉悉索索的碎响,分不清是风穿林响,还是野兽在觅食。
陆凝之打了个激灵,突然转身,朝着余淮的方向发足狂奔。
月上枝头,气喘吁吁的陆凝之,终于是见着了余淮城。
那一刻,他好似松了口气,又好似塞了块石头在心里,笑容满面,却又涕泪纵横。
他终是没了力气,倒在余淮城外。
失去意识前,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
他努力想睁开眼去看,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唯一看见的,记下的,是一双染血的皂靴。
再次醒来,他正躺在府衙的床上,身边坐着个男人,白棉头巾包着头,白棉面巾遮着脸,就连身上也是白棉的襜衣,将他整个人罩在其中。
“醒了。”
那男人见他醒了,回头朝身后说了声。
陆凝之偏头,就见门口站着一人,是杀了葛大壮的那人。
他挣扎着起身,却见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是醒了,就退了出去,什么话也没说。
陆凝之愣住,坐在床上,一时觉得自己起来也不是,躺下也不是。
“醒了就起来,别占着床位。”
陆凝之还没回过神来,倒是他第一眼见着的那个男人替他做了决定。
游稚青见陆凝之呆愣的模样,摇了摇头,索性不再管他,转身去看别人,却又在转身之后说了句,“外面屋里有吃的。吃饱了,要没事儿干,就来给我帮忙。”
他从金铭那儿听说了陆凝之的事,但也仅限于此了。
伤员与疫病的事,忙得他昏头转向,比陆凝之更可怜更值得怜悯的人,他每天能见着一大堆。
相比之下,陆凝之还能生龙活虎地一口气跑二三十里地,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陆凝之听话地从床上下来,才注意到这屋子被一层层的布帘子分成了好几个隔间。
他是在最外面的。
看着游稚青掀开布帘子,进了里面的隔间,陆凝之有些好奇地跟上去,却没想到走在前面的游稚青突然回头,见他跟在身后探头探脑,训斥道:“你跟来做什么?这屋里都是伤员,小心待会儿见了,饭都吃不下。”
听着游稚青严厉的声音,陆凝之一时间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有些害怕地缩缩脖子,却又从心底生出一种亲切。
“……您是大夫?”
陆凝之问。
“怎么,我看着不像大夫吗?”
游稚青反问,目光落在陆凝之纠结的小脸上,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你要不要跟我学医?”
陆凝之圆眼一睁,受宠若惊:“我……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游稚青好似抱怨地回道,“这儿就我一个医生,那些当兵的粗手粗脚,也就能抬个人,我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但愿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