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过饭,避过最热最难受的两三点钟,桂卿就带着姐姐剩下的蔬菜和两个大西瓜,骑着自行车向县城出发了。出了安乐窝一般的北樱村,过了最难走的东草村和西草村,又溜下一个长长的斜斜的曾经摔倒过无数骑车人的大下坡路,就是那条稍微平坦点的砂礓路了。此路直直地穿过白郡的老家白窝村,再通过梅花山的北麓,就插入了龟甲般的县城。过了梅花山,顺着永平路骑到头,沿崇仁街北上,在永昌路口向西,穿过一个颇显灰暗的铁路涵洞,就是通往黄泥庄煤矿的沥青大路了。煤矿所在地叫河坝镇,是一个依托煤矿发展起来的比较繁华的小城镇。河坝镇虽然距离青云县只有10公里左右的路程,但是在行政关系上却隶属于远在北边30公里之外的田成县。从青云县城去河坝镇的路很顺畅,一溜的柏油马路,比从县城到桂卿家的路好上一百倍,因此他很快就到了大娘刘月娥家。 多少年了,这个远近有名矿区一直是那么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似乎到处都有小商小贩忙忙碌碌的身影,每条大街小巷都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门市,好像矿工和镇上居民的所有的需求都能在这里得到恰到好处的满足。夏日午后的太阳只是暂时降低了小镇的热闹程度,却并没完全威慑掉普罗大众生息劳作的劲头,依然随处都可以让人想象得到它早上的喧哗和夜晚的笙歌。唯一让外人感到不爽的是那无处不在的煤尘和灰尘,而这恰恰是深入矿区人灵魂深处的记忆的符号,也算是矿区独有的土特产和送给每一个外来者的见面礼。 宽敞壮观的矿区大门面向着东方,正对着一个波光粼粼的大塌陷坑,坑里面的水宛如上好的碧玉一般,比所有天然的湖水都更清澈也更令人沉醉。岸边无数的垂柳依依摇摆,百无聊赖地招惹着调皮的水面,永无疲倦地进行着只有它们之间才懂的游戏。 水的深处是无尽的深,浓绿中透着不甚清楚的黑影,恍惚间如草丛中的黑花蛇一样,唬得桂卿不敢去细看,因为那会让他想起死于矿难的大爷张道文。如果人的魂魄可以藏在水中,他坚定地相信大爷的魂魄一定就在那深深的水底,一如那深深的矿底。 在塌陷坑的北岸是一大片的家属区,多是五六层的老式居民楼,以中小户型居多,刘月娥家住在18号楼西单元的顶层6楼西户。桂卿来之前已经把东西分成了两份,分别放在自行车的前横梁和后货架上。他锁好车子之后先扛着前大梁上给大娘的东西上楼了。大哥张德冬和大姐张德宁都在外地,此时就大娘一个人在家。大娘热情地给他开门,招呼着他进了家。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问大娘要了储藏室的钥匙之后,赶紧下楼去想把自行车推到储藏室里去。 等他像条忠实的土狗似地跑到楼下准备推车子时,却突然发现自行车后货架上的东西不见了,肯定是被贼偷走了。他心里猛然一沉,不禁暗暗恨起自己来,怎么就那么粗心大意的呢,白白地让小偷捡了个大便宜。天气如此炎热,刚来大娘家就碰上了这种意想不到的倒霉事,他虽然心里又急又气的,但是却也无可奈何。他哪里想得到就这么放个屁的一会功夫,居然就有那种下三滥不值钱的人偷了他辛辛苦苦带来准备送人的礼品。他这回算是深刻领会了小城镇生活的狡诈和凶险了,这可不像他生活的小山村,连偌大的羊群丢了都能找回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把车子放到储藏室去,转而又庆幸小偷没把车子给偷去就不错了,否则今天他就没法回家了。 他当然也没好意思告诉大娘车子后座上的东西被偷的事情。大娘忙着给他倒好茶之后,又去抽屉里找出偶尔待客用的烟来,见他不吸又仔细地放了回去,让那盒烟继续夏眠。然后大娘就向他问起家里的情况和他目前的情况。他少不得都如实作了回答,并告诉大娘说晚上他还打算去大舅刘月松家。大娘一听说,马上就去给自己的亲弟弟打了个电话,要弟弟好好地帮助桂卿这孩子留意一下事业单位招考的事情。他心理自然是感激不尽,对于这样一种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大娘的一个电话比他拿着脸说一百句都管用,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刘月娥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她如今是赋闲在家安享晚年。她瘦瘦高高的个子,花白的头发自然卷曲着,似烫非烫的样子,拖满大半个脑袋直到颈部,白色陶瓷般素净的脸上零零星星地散布着一些老年斑,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她家中的陈设虽然都比较老旧,有些家具上面还覆盖着以前那种绣花的布以防止落满尘土,明显落伍于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但是都非常坚固耐用,看得出主人对它们的爱惜程度和不舍的情感。其实屋里的绝大部分东西都是当年张道文在世时的样子,她并没有按照儿子和女儿的意思去更换新的,她始终努力地保持着屋内原来的老样子,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虽然年纪越来越大且行动越来越不便,但是她的心却从未老去,有些事情一直就萦绕在她的眼前,陪伴着她走过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一天又一天,支撑着她度过人生的每个春夏秋冬。 桂卿又问了一些大哥和大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