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的头颅却出现在了黑水潭的触须之上。
仔细看去,周围落下的头颅全是我认识的人。
我的父母的头颅落在我的两个肩膀,村民们的头颅四散而落。
我见到了马秀莲,见到了李大柱,见到了村长,见到了寡妇。
还见到了大头,大头的嘴巴里钻出一个细小的章鱼,章鱼扒住了他的脸,挡住了他的五官。
我忽然想起,上次做梦我就没能记住大头的脸,现在也是如此。
大头站立在水中,对着我笑了起来,他的嘴巴里空空荡荡,没有牙齿,没有舌头,但他的声音却格外清晰,通过黑乎乎的水流,流淌进我的耳朵里。
他说:“赵瑞,你得救救我。”
我父母的头颅在我的两个肩膀上生根发芽,他们靠着我的身子,眼眶里空荡荡的,只有荒芜的水草摆动着身体,白色的脑浆顺着他们的眼眶向外飘散。
我分明听见他们说:“阿瑞,别回来。”
当他们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那根粗长的、巨大的触须摆动起来,狠狠地砸在我的肩膀上,我父母的头颅被拍成肉饼,五官挤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我疯狂的大声喊叫,黑水顺着我的口腔流入我的体内,灼烧着我的肉体。
我死死的抓住那根触须,张开嘴咬了上去。
触须看着柔软,实际上比钢铁坚硬,甚至超过了我能想象到的任何东西。
我的牙齿一寸寸崩碎,崩出来的牙齿碎片扎进了安康鱼的身体里,安康鱼的身体上出现一个巨大的血洞,它圆睁着眼睛,向水潭深处坠落。
我的牙床磨出血来,舌头也跟着断裂。
触须随意向一旁震了震,我的脖子断裂骨折,鲜血漫溢。
触须,大得没有边际,这还只是一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的本体得有多大?
比鲸鱼还大,比高山还大,大的好似没有尽头。
在它的面前,我比蚂蚁还渺小,比蜉蝣还弱小,比蚊虫还可怜。
我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寄生虫,在它翻身的时候就会被随意压死。
我想起了小时候捣毁的蚂蚁巢穴,我会故意将水灌入蚂蚁的巢穴里,看着这群黑漆漆的小东西惊恐的四散逃离,我不觉得残忍,只觉得有趣。
路过的孩童会和我一起玩耍,看见的大人还会乐呵呵的说我聪明。
人类不会在乎蚂蚁的生死存亡、爱恨情仇,正如同这巨大的、难窥全貌的怪物不会在乎人类的死亡。
冰冷蔓延到我的全身,死亡悬在我的头顶,亲吻着我的额头。
疲惫、困倦、绝望,蔓延到我身上的每一寸。
每当我想要放弃,我就会想起我父母的头颅被这触须拍碎,就会想起他们口中被人割去的牙齿和舌头。
我的这具灵魂,承载着我父母的重量,坠的我的肉身就要崩溃。
打开了基因锁如何?灵魂完全契合肉体又如何?杀死了王立清如何?骗过了阴兵又如何?
面对绝对巨大、难以描摹的怪物时,我依旧束手无策,连一点阻碍都无法造成。
我满嘴是血,嘴角开裂,下颌骨断裂,可我依旧咬着这根触须,不肯放弃。
我的牙床发痒,我的身体发热,我的脑子混沌。
我终究没能咬下触须的一块肉,只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微小的牙印。
那牙印对于触须来说只是沧海一粟,它翻转着身体,黑水潭里涌起了惊涛骇浪。
一声无奈的叹息从我的头顶响起,我分明看见宫一语落入水中,来到我的身旁。
她伸出柔软的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她的双眼中感情复杂而汹涌,“阿瑞,我不让你找我,你终究是不听。如今弄成这样……”
在宫一语的面前,我永远是那个腼腆羞涩的小男孩,我稍稍松了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早已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我想问她到底在哪儿,想问她留下这么多东西帮我,对她有没有坏处,想问她我父母的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最想问她,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回归正常的、普通的生活。
可我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她也只是温柔的看着我。
“阿瑞,既然到了这一步,你就继续努力变强吧,强到能够打败这条触须,我等你。”
宫一语说完以后,就伸出了手,轻轻覆盖在我的眼睛上。
她说:“阿瑞,醒来吧。”
我只觉得周身水流的压力骤降,我又能正常呼吸,黑暗过后,我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张庚等人躺在旁边,眉头紧锁。
刚刚的,是幻觉吗?
如果我没能跳出幻觉,始终死死地咬着那条触须,又会发生什么呢?
幻觉中的事情到底是真实的发生过,还是简单的梦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