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镇被毁,昔日跟随父母及亲族南下的幼童时隔二十四年,终于重返怀朔故城。 那年柔然人四处纵火,抢掠牲畜,他被娄昭君抱在怀中,火光将夜色照得通红。 如今高澄回到怀朔镇城的时候,正值黄昏,头顶的火烧云好似又一把大火,将天空映成橙红色,令人目眩。 此番出征将士,有不少怀朔出身,自从被迫南下,迁往河北瀛、冀、定三州,便再未返乡。 见识了中原繁华与锦绣,没人愿意再回北疆苦寒之地定居,成天吃风沙。 但偶尔也会想起在怀朔的旧时光。 与故乡阔别二十五年,在时间的滤镜下,受人欺凌的过往被暂时忘记,只剩了幸福回忆的点滴。 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镇城,许多人湿润了双眸。 秃突佳领了铁伐、邓叔子二人快步赶来迎接,三人皆口称天可汗,态度恭顺至极。 高澄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与娄昭君在怀朔相依为命的点点记忆抛到脑后,他翻身下马,将三人扶起。 先是感谢秃突佳为其奔走,秃突佳自然是一番自谦之词,高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对铁伐、邓叔子道: “二位远道来投,朕不甚欢喜,大齐与柔然,有着坚固的情谊,是牢不可破的盟友,朕绝不会对柔然求援袖手旁观。” 铁伐、邓叔子闻言连声称谢。 众人一番寒暄过后,坐镇朔州的六州大都督斛律金请高澄入城用膳。 却出人意料地为高澄所拒。 “还是有劳三位为朕引路,往柔然大营看看。” 高澄对秃突佳三人说道。 出塞之后双方就将并肩作战,高澄迫切需要了解柔然军队的具体情况,看看他们经历大败后,究竟还能否一战。 秃突佳、铁伐、邓叔子三人求之不得,如今军中士气低落,听说了高澄领大军北上,这才稍有振作,他们也希望通过高澄巡营继续提振将士们的士气。 北上大军在斛律金的指引下,前往早就准备好的营地歇息。 高澄则由秃突佳等人及尧师所领侍卫千人的陪同下,往柔然大营巡视。 入目所见,却让他皱眉不已,萎靡,是一路走下来,他对这支柔然军队的印象。 这样的军队怎能指望他们做好先锋。 走出军营,高澄对秃突佳道: “今夜组织人手为朕搭设高台,明日集结全军于台下,朕有话与将士说。” 说罢,便与众人入城赴宴。 昭德三年(550年),六月二十四日,清晨。 怀朔城外,柔然大营,三丈高台,高澄迎风而立,底下是乌泱泱的柔然将士。 “我是中原的皇帝,本不该过问草原之事,但实不忍见突厥逞凶,奴役柔然,故而北上与你等同仇敌忾。” 高澄一张嘴就是标准的柔然鲜卑语,跟蠕蠕公主做了好几年夫妻,她始终不愿学习中原语言,只说本族语言,耳濡目染下,高澄还真就掌握了柔然鲜卑语。 “你们有的人在怀荒被征召入伍,妻儿就在朔州,有的人,妻儿身陷王庭,苦等救援。 “今日你们都要随我去往大青山后的草原,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还有勇气拿起刀箭直面突厥人。 “但你们要记住,你等不是为我而战,突厥人早就派来了使者,他们以草原之主自居,希望能够代替柔然,成为大齐最亲密的盟友,条件是把你,把你们,把你们所有的柔然人交给他们,作为奴隶。 “你们的妻女将被他们欺凌,子孙将作为他们的牧奴世代替他们照料牛羊,食不果腹,而你们自己则会在一场场战事中,作为奴军被消耗殆尽。 “我要告诉你们,这世上谁也靠不住,你们必须靠自己,在战场上展现你们的勇气,我才能相信柔然人并没有被突厥打垮,我才愿意为了一个不屈的盟友,而与突厥对立。 “我对草原并无野心,立马江南才是我的夙愿,若你们自己先放弃了,不敢面对突厥,那我也会答应突厥之请,将你们送往漠北,换取边境和平,使我能够全力南下。 “但若你们还有抗争之意,我愿意斩杀突厥使者,断绝退路,与你们并肩作战,选择权在于你们!” 高澄在台上振臂高喊,额角青筋冒起,侍卫们将他的话传扬开来,高台下,一片山呼海啸: “我等愿与突厥死战战!” “请天可汗斩杀突厥使臣!” 高澄闻言,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转身朝台下示意,整支突厥使团数十人尽数被绑了上来。 阿史那土门在怀荒以北伏击柔然以后,便派了使团南下重提结盟之意。 其一是为了稳住高澄,好使他不干涉漠北战事。 其二更是为了探听消息,若高澄真有出兵塞外的打算,也好早做防备。 不料高澄非但不答应与突厥人结盟,反而扣留了使者,要拿他们的人头祭旗。 数十道寒芒闪过,突厥使者尽数身首异处,台下欢呼更是热烈。 高澄继续高声道: “此番你等在我麾下作战,我不管你们过往是如何分配战利品,又有怎样地伤残、阵亡抚恤,一切都得按我大齐的军中规矩来。” 他一一宣读齐军军纪,初始柔然将士颇为不耐,但听说了有关赏罚与抚恤,无需高澄早就安排好的人去调动情绪,众人异口同声,高呼: “天可汗万岁!” 过往柔然军中哪有什么伤残阵亡抚恤,当听说哪怕自身阵亡,抚恤也能发到家卷手中,无不为之欢腾。 就连家卷在王庭之人,也听高澄保证,若寻见了他们的妻儿,阵亡者应得的抚恤也将如数发放,若寻不见家卷,会为他们寻找孤儿过继,众人闻言更是心悦诚服齐声称颂天可汗。 他们从未遇见过这般为自己着想的头人,当然了,北齐将士则早早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