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胜不是瞎子、聋子,谣言流传甚广,甚至军中将士也都有耳闻。 好在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武川鲜卑,虽然自己数次背主坏了名声,但余威尚在。 谣言愈演愈烈,越传越是离谱,贺拔胜命部曲管控舆论之余,往晋阳、洛阳等方向放出探子,打听消息。 西行的探子才到西兖州州治滑台,便匆匆返身而回。 贺拔胜得到禀报,还是不愿相信,他追问道: “你真见到了有军队护卫天使?” “将军,我看得清清楚楚,有两千兖州州郡兵在护卫天使,径直往东而来。” 探子确认道。 贺拔胜就酒盏砸在地上,恼怒道: “阿斗泥欲行此事,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与大兄!白白害了大兄性命。” 他埋怨贺拔岳自立,但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否则也不会在接到外任兖州的调后令,便急急忙忙南下避祸。 若是还在晋阳,高欢杀他只需一道手令。 又想到自己远在晋阳的家眷,只怕也已经遭了毒手,纵使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北望晋阳留下两行热泪。 这就是骁将与枭雄的区别,在贺拔胜看来,高欢随时可以杀死自己,但在高欢眼中,他却是烫手山芋,轻易杀不得。 韩陵战场起义,致使尔朱氏联军崩溃的贺拔胜,与擒杀尔朱世隆、天光、度律等人,献出洛阳的斛斯椿,纵使高欢如何忌惮、提防他们,也不敢率先下手。 他麾下不乏降将,若是立下这般功勋的两人都要被清算,其余降将岂不是人人自危。 所以高欢、高澄两父子明知道斛斯椿心怀鬼胎,但只能隐忍,等待由他率先发难。 斛斯椿密谋叛乱,最终死于安昌城,落了这个下场,没有人能够指责高欢。 中年幕僚见贺拔胜志气消沉,劝说道: “将军,此时最紧要的不是怨天尤人,自救才是上策。” 贺拔胜回过神来,询问道: “先生有何策教我?但请直言。” 幕僚抚须道: “如今天使将至,将军当有所行动,不能使天使入定陶。 “否则其以大义之名,强加罪责于将军,将军如何辩解? “若不愿坐上囚车被押往洛阳受戮,将军应当早设伏兵,半道袭杀天使。 “然后整军备战,趁高欢南下之前,袭取青徐,凭借青徐之地与关西大行台遥相呼应,使高欢首尾难顾,再与南梁勾连,才是万全之计。” 贺拔胜闻言激动道: “先生之谋,让胜恍然,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幕僚摆摆手,谦虚道: “仆受将军征辟,恩养于府中,自当为将军谋事,但行本分而已。” 贺拔胜紧急前往军营调派军队,而中年幕僚也起身返离开。 经过一座小院时,幕僚与一名奴仆擦身而过。 “胜杀天使。” 四个字轻轻传入奴仆耳中,奴仆却面不改色,连脚步都不曾有过滞留。 邓充在贺拔胜上任兖州之前,就已经被听望司安排在刺史府中为奴。 贺拔胜家眷留在晋阳,家中奴仆不能随他南下,必然少了人手,高澄便贴心的将邓充派了过去。 对于为高家立功之人的生活起居,小高王时刻挂怀在心。 邓充谨记高澄的教诲,除非有重要情报传递,否则安心在府上潜伏,直至有人来与他联络。 曾经在清河王府担任密探的郑全,如今身居军主之位,统御千人,完成了底层到将校的跳跃,这也激励了所有潜伏为奴的听望司密探。 也是这样的榜样力量支撑着邓充安心为奴,直至谣言兴起,他终于得到了自己的任务:将有天使东行,怂恿贺拔胜袭杀。 以邓充的地位,别说是向贺拔胜进言,他甚至接近不了对方。 于是他看中了贺拔胜麾下的这名幕僚。 中年幕僚的资历很深,早在贺拔胜在尔朱荣麾下担任大都督时,他就已经跟随在了左右。 按理说这么一位贺拔胜旧人难以策反,但人总有自己的心思。 曾经三州六镇的北疆大将们,以贺拔胜为首,他是第一位大都督,奉命镇守中山,威慑北疆。 高欢、贺拔岳等人只能望他项背。 中年幕僚怀着满腔热情,投奔这位北地豪杰中的翘楚人物,心中自有一番抱负。 可是劳碌六年,自己又得到了什么,眼看着贺拔胜一步步声名尽毁。 中年幕僚扪心自问,依旧不认为自己需要承担责任。 贺拔胜遭受猜疑,幕僚劝说他自污,可他爱惜名望,最终被尔朱荣调往洛阳闲置,反观怀朔领袖高欢,大肆敛财贿赂尔朱荣亲信,被任命为晋州刺史,即使身处尔朱氏包围圈,总算有了自己的地盘。 尔朱荣身死,他为贺拔胜献上两条出路: 要么入关西与贺拔岳共同袭杀尔朱天光,贺拔氏割据关西号召天下群雄共诛尔朱。 要么北上晋阳,投奔尔朱氏新主,重新收获重用。 幕僚甚至连驻扎青徐的尔朱度律都没有提,庸碌之人,处四战之地,在他手下能有什么作为。 但贺拔胜全都没有选择,那时的他还有骄傲,不愿屈居贺拔岳之下。 被尔朱荣猜忌而闲置的经历,也让他不愿被上晋阳。 最终,贺拔胜自己选择了一条出路,投奔元子攸,他要借助天子的名号而壮大自己,他要做新的尔朱荣。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滑台内讧,一朝兵败,最终却成了尔朱度律的部将。 经历广阿之役,目睹尔朱氏互相猜疑,幕僚并未反对贺拔胜与斛斯椿的密谋,他很清楚,自己这位主君早已经丧失了争雄天下的人望。 也正是因为见识了高欢凭借流言玩弄人心,兖州城的谣言兴起后,他立即明白了高欢要与贺拔岳争雄北地,便不愿再留贺拔胜如鲠在喉。 高家的屠刀已经在头顶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