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韬跑了将近一个时辰,一身的衣服湿了个透,他处理了那几个为难阙蓝的骑兵,便跑向将军的大帐。 李千沛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骑兵指挥使,头发尖滴下一颗颗汗珠,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感到他浑身猛地震动,顿时一颗心就软了下来,说:“去收拾一下,跟我去城里。” 他们这一路走来,角州海阳城,孔州开平城、崇宣城,金州玉泉城与之前走过的地方比起来几乎见不到砖石建筑,黄泥和着稻草糊出厚厚的土坯墙,只有偶尔几座南方样式的木质楼宇,反倒显得格格不入。城里定居的蒙古人很多,一开始还能分出各个民族,经过几十年的通婚,孩子们的血都融合在一起,很难分出民族属性了。 城里弥漫着之前城市不曾有过的油酥香味,混合着炙烤羊肉的香味,在渐渐冷下去的初冬里格外温暖。 在南方女子中算是高大的李千沛,一进玉泉城就发觉身边的女子们跟她一样身材的比比皆是,狭小的街上挤满了人,她伸手揽过琼瑛,怕娇小的她被挤散。 沈流韬警觉地跟在她们身边,还好这趟没有骑马,不然连城门都进不了。燃灯节是每年的十月二十五,就这几日家家户户都在门前点了油灯,灯盏里盛满羊油,用芨芨草混着羊毛作为灯芯,入夜点燃后几日不熄。人们三五成群盛装走上街市,见到长辈便讨要糖吃。 陌生的男女也可以拿自己的糖块放到对方的包里表示垂青。 琼瑛也想凑这个热闹,在路边买了一包糖,抓了几块给沈流韬,对他眨眨眼,说:“兴许有看得上的呢?” 忽然变成一块木头的指挥使转头就把糖全部给了李千沛,讷讷地说:“不爱吃糖,将军多吃点。” 女将军看了看琼瑛的表情,她巴掌大的小脸并没有出现不悦,只是嚷着说:“去广场吃羊肉!走走走!” 被她的热情感染,李千沛心里对沈流韬的怪责消弭了一半,三人来到城中间的敏德广场,广场中心的地面是乳白色的,据说是混合了酥油和泥块夯出来的,天气好的时候整个广场都散发着奶香气。今天广场中燃起了巨大的羊油灯,四根灯芯每根都足有男子手臂那么粗,青年男女手拉着手围着巨大的铜灯唱歌跳舞,他们唱的歌有汉语、蒙语、藏语……虽然掺杂难辨,却令人忘记已经是下过初雪的寒冷了。 卖炙烤羊肉、奶皮子、炸油果子、血肠等等摊位上坐满了人,有许多南方来的客商,都是要去榷场做买卖的,其中可能还隐藏着宫里派来为贵人们买私物的宦官。附近时不时有一些巡逻的厢军,现场秩序只能算勉强不乱,李千沛觉得人多繁杂,右手一直按在刀上,左手搂着琼瑛的腰,她今天又是男装打扮,两人看着像是一对恩爱的恋人。 琼瑛选了个卖羊腿的摊位坐下,沈流韬要了些奶茶给两人倒满才坐下,看得出他今日的拘谨,将军带他出来本意就是想要再解一解心结,并顺便给点敲打,在等羊腿的过程中,李千沛缓缓开口说:“也不是第一次来金州了,但是赶上燃灯节倒是第一回。” “将军是不是大裕十四州都走过了?”琼瑛接过话题。 “没有去过盐州,其他都去过了。”李千沛喝一口奶茶,咸咸的,“除了帝京,最念念不忘的还是仙州。” 沈流韬低头听着,听到仙州的时候稍微抬了抬眼睛。琼瑛好像理解了将军的意图,接着问:“我没去过呢,仙州怎么特别呢?” 仙州是大裕东南的一个岛,也是大裕十四州里唯一的以岛为州的存在。一百来年前独立出去自称仙朝,与大陆之间隔着仙州海峡,大裕造船技术不足以展开大规模海战,所有一直到神武皇帝亲自率兵才收复。李千沛下山之后,先帝交还玉字军给她之后三年,惇显四年仙州兵变,二十岁的她练手之战就是仙州。 跟随袁珏多年的骑兵指挥使,津蕤的哥哥,津葳战死在了仙州。津葳之后,李千沛不顾徐一品反对,执意提拔沈流韬为骑兵指挥使。她今天有意提起这件事,都是想要沈流韬自我约束,不要忘记津葳交给他的玉字军骑兵是什么样的。 “仙州……我人生第一场像模像样的战斗,所以很特别。”将军看琼瑛说,“我还以为我会死在海峡里,不过津葳替了我。” 琼瑛那时还在家里当大小姐,只在市井里听说很多玉字军的轶事,她并没有见过津蕤这个比他大十八岁的亲哥哥,后来追随李千沛之后,才听闻了一些关于津葳的事迹。 原本他们的母亲是生了一对双胞胎的,取名葳蕤,可是那时候的津蕤不满月就夭折了,她母亲也因为月子里伤心过度没有再要小孩的心思,都过去十七八年了,才又意外有了身孕,产下了现在的津蕤。津葳对这个弟弟爱惜异常,见人就说这是当年的弟弟十八年后再投胎来的。 “蕤蕤很崇拜他哥哥,老是给我提起。”琼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