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七的大朝会自辰时起,至午时初才散朝。短短的几个时辰,晋朝中枢的几股势力相互缠斗,数度浮沉。 这日,后宫的淑妃罕见地去冠散发,白衣赤足。她一步一拜,踉跄走至元极殿中。 后妃上殿,真是殿中众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淑妃身后跟了一道披甲的年青身影。只见他双手握拳,显见的在克制心中怒气。 淑妃走至丹陛之下,深伏稽首,“妾藐视礼法,私至元极殿中,愿领责罚。然,妾心中有大不忿,伏乞君恩,还贝氏公明。此后,妾愿自请入东灵寺,日日为陛下祈福,再不入宫中。” 东灵寺是皇家家庙,皇室出家之人,多在此修行。淑妃批发赤足,又发此宏愿,或许当真有苦情,蒙深冤。 淑妃身后的小将重重跪在地上,“臣贝天远,恳请陛下为伏波将军,威远侯贝景平一申公道。” 众臣或许不知贝天远是何人,却无人不知晓伏波将军,威远侯贝景平。贝氏满门忠烈,马革裹尸的儿郎不知凡几,到了贝景平这一辈,男丁便只剩他一人。为昭示圣恩,贝氏的姑娘被接入彼时的秦王府,成为侧妃。今时今日,她长跪元极殿中,披发赤足,为她的兄长讨回公道。 “爱妃,贝小郎,究竟何事,”傅承临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肃,回荡在摆了冰鉴却依旧有些闷热的元极殿,沉沉的,叫人心头不安,“你二人细细说来,朕方可还贝氏公道。” “陛下,燕然河一战的战报已然发回,巡阅的三千将士几乎全军覆没,我父亲亦战死河畔。贝氏丢了燕然河,本该戴罪反击,尽快将失地收回。”贝天远双目赤红,眼前似又浮现鲜血泼洒于黄沙的惨象,“可臣明知这场兵灾是人祸,是朝中有人与柔然相应。臣赴金陵状告此事,绝非为贝氏兵败脱罪,只是陛下,臣实在不忿如此蠹虫。” “今日,那人可将燕然河拱手让人,他日,他又将置大晋的疆土、百姓于何地?他可能守好百年基业,不负十余朝将士的苦心与血汗?” “他可否在此刻,对着陛下,对着满朝臣子,对着臣说一句,他问心无愧,他对得起燕然河畔的英烈?” “你敢说吗?太子殿下!”贝天远声音愈大,最后几乎怒吼出声,将满殿的目光集中至立于众臣最前头的傅玉璋身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贝小郎是甚意思?太子殿下与柔然里应外合,将燕然河拱手相让,贝将军也因此战死?” “燕然河?那是时公费了恁多心血,才从柔然手中啃下的咽喉之地,更是时公为贺陛下继位十年的贺礼,最是祥瑞。若是兵败叫柔然占了,那也算技不如人,可…可竟是让了?” 然而,亦有臣子疑惑。 “贝小郎道,是太子殿下让了燕然河,他为何要让?这于他有何益处?他是储君,当与大晋一体同心。” 是啊,傅玉璋是储君,可他还不是皇帝呢。若他为了与袁氏相争,利用燕然河一战去除袁氏手中的大将贝景平,这亦合情理。 丹陛之上的太监高喊一声“静”,众臣这才歇下议论,竖起耳朵细听贝天远的下文。 “陛下,燕然河之战,臣亦在阵中,亲耳听到柔然大将道‘太子殿下已许诺我族,只需取了尔等性命,燕然河畔便交还我柔然!’”贝天远右拳紧握,狠狠砸在地上,“回到平凉府后,臣召回了咱们钉于柔然军中的细作,他冒死带出朝中之人与柔然大将的书信,信中正有“九琢”二字的印鉴。请陛下明察。” 贝天远自襟中取出书信,高举身前。傅承临身侧的太监趋步赶来,躬身取走信件。 “九琢”…那是吐蕃王为傅玉璋取的表字,亦是他及冠后所用的私印的内容。那枚印鉴,朝中不少人见过。 一直未出言相询的傅承临终于开口,“九琢,”他刻意称呼傅玉璋的表字,“可有甚要说的?” 闻言,站在元极殿后方的时临安只觉一阵悲凉。 傅承临还想傅玉璋说甚,他能说甚?若当真想听他所言,为何不叫他去天禄阁的东殿,不去淑妃的宫中,非要叫他在元极殿受此诘难。 贝天远说的,淑妃说的,傅承临怕是早已在私下听了,今日的这一出,他们假惺惺地演给谁看? 傅玉璋是东宫,身上流着两国最为高贵的血胤,可他却在承受这样不白、低下的诬陷。 傅玉璋确与袁氏相斗。可他争得公正,斗得分明,他从不做此等毁国伤民的阴诡,只一心朗朗,欲凭借政绩服人。更不论,他是时熹最为骄傲的学生,怎会将时熹费尽心血打下的要塞之地拱手让人? 袁氏能罗织所有虚证,可他们遮不住傅玉璋的一颗心。 只可惜,坐在宝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