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去,“殿下,”她亦轻声道,“娘娘不会怪你。” 走出宝楼时,傅承临重新封好记忆,将它束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走到天光之下,他又是无情的帝王。 “九琢,”傅承临挥退内侍,长长的神道仅余父子二人,“可还有话与朕说?” 傅玉璋并不意外。毕竟,傅承临曾是让时熹、袁文翀等甘为驱使之人,即便日后变了心性,一些本能的警醒尚在。 “是,父皇,”傅玉璋自袖中取出奏章,躬身举起,“儿臣有本启奏。” 傅承临看他一眼。 过一会儿,傅承临取过奏章,却未叫傅玉璋起身。 干冷的朔风越过钟山,浩荡涌入玄武湖面,它吸了水汽,变得更加凉浸浸。此后,它又转了风头,呼啸着吹向面朝玄武湖的钟山南麓。 傅玉璋站在一阵凉过一阵的水风中,似冬日里依旧翠青的竹,叫风压弯了脊背,却直愣着,依旧有筋骨。 许久,傅承临看完奏章。他叹一声,伸手握住傅玉璋冰冷的双手,再一抬—— “九琢,你可知,为天下人之不为,有甚下场?”他问道,“做个承平的东宫,再做个承平的天子,不好吗?” 傅玉璋直起身,“父皇,我知道下场。这事成了,史册不一定有我的名。不成,我或许无葬身之地。”他平静道。 傅承临的须发已夹杂白星,那星星点点的白色在风中颤抖,一如他此时的声音,“即便如此,”他问道,“也要去做?” 那一刻,傅玉璋觉得,他不是在问自己,他或许在问,曾经面临同样问题的,在太康八年的那个更为年青的傅承临。 那是的他,给出了怎样的答案? 傅玉璋再次躬身,坚定道:“心之所向,无远弗届。” 傅承临阖上眼,似被命运的周而复始的循回攫去心神。 许久,他才道:“如此,便去吧。” 皇城之中。 一名青衣小监小步快趋,走入北宸宫。 一见他,袁贵妃收起新染的指甲,只叫心腹留在殿中。 “如何?”她问道,纤细的长眉扬起,显见的很是着急,“他们去了永陵,说了甚?” “娘娘,”小监一拜,“咱们的人说,陛下叫众人退下,他只瞧见太子殿下递了一分奏章,并不知晓说了甚。” “又是奏章?”一听到这,袁贵妃没好气道,“近来东宫风光得很,他又想出甚风头?” 就在袁贵妃苦思冥想,如何做进线人,知晓傅玉璋的奏章写了甚。不想,次日的早朝,父子二人并不遮掩,直接泼出了这勺热油—— 傅玉璋要动税制!他疯了,他要动税制! 此时,满朝绯衣的,青衣的朝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可知太康八年那场税制变革的下场?傅承临都差点叫人掀了!傅玉璋就不怕? 几乎排在最末处的时临安持笏站着,她倒淡定——因为她,早已被惊过。 她想起第一次看到那道奏章的情形。当时,她上上下下,右右左左地瞧,不敢漏过一个字。看完一遍,她又将视线挪回最右侧,再由上至下,由右及左地看一遍。 待她要看第三回时,傅玉璋终于没了耐心,他夺过奏章,“如何?”他问道,语气中有一丝难叫人察觉的忐忑,“霁春可觉得不妥?” 时临安忍了又忍,最后依旧没有忍住,她问道:“殿下当真不认识张叔大?” “张叔大?”傅玉璋疑惑道,“是何人?” 时临安在心中默默背诵,张叔大,即张居正,“一条鞭法”的创始人,主张将田赋、徭役、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极大简化税制,增加中央朝廷的税收。 傅玉璋的这道奏章,真的没叫后世之人透题? 不过,自他重登黄册,这一步一步的路便有迹可循。先摸底,再改制,傅玉璋早将想走的路铺好。 时临安望着前方的明黄色身影,心中一片慨叹。 穿越一遭,能遇到这样的人,是她的幸运。 散朝后,时临安跟着礼部的一尚书,二侍郎赶回礼部。然而,尚未走进礼部的三重院落,仪制清吏司的员外郎盛清急步跑来。 盛清本就生得白胖,这几步一跑,几乎跑没了他的半条命。 “余侍郎,时郎中,快,”他自快要竭气的肺腑挤出声音,“御史台外头聚了百数人,状告岁供之事,御史台递来口信,叫大人们下了朝,快快地去。” 时临安与余传贞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