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月琅达再说出甚惊人的话,时临安赶紧截下话头。她将碟中所剩的菜心倒入月琅达的海碗,“你一直在吃牛肉,不许不吃青菜。” 幸而傅玉璋与她配合默契,“待岁供入了城,你有何谋划?”他问道。 时临安舒下一口气。只见她遥遥一指金陵城外的方向,“与殿下的重登黄册有关,”她道,“袁氏想叫咱们陷入岁供的泥潭,咱们便来一招釜底抽薪。” 也只有江正道,一时瞧瞧这个,一时又瞧瞧那个。然而,除了起初的一眼对视,这二人又掩下其余的心思,一心说起差事。 两日后,《金陵十二时辰》出了一版特刊。“每日消息榜”中的头条写明——东宫主持重登黄册,详情请见副刊。 随赠的副刊中,满版皆是重登黄册的内容。 各处的说书人得了吩咐,条分缕析地与听客说明此次重登黄册的不同:流程更简便,田地核查更公正,更重要的是,太子殿下特在京兆府辟出公堂,京畿百姓若在重登黄册时遇到不公,都可向他呈递状纸。 如此一来,一应摸鱼的,躲懒的,牟利的,俱歇下了心思。起先还在张望、疑虑的百姓切实地经历这一轮次的黄册登记后,纷纷化身“安利君”,与旁人拍胸脯保证,这回的黄册登记,当真不折腾人! 几番安排下,傅玉璋主导的京畿之地重登黄册,以前所未有的顺利态势进行下去。 这日是天禄阁的小朝会,傅玉璋禀完重登黄册的进展,得到傅承临的一番肯定。朝会后,他将傅玉璋留下,却未看到傅玉书出门时,一闪而过的怨恨眼神。 傅玉书快走几步,撵上袁文翀。 “舅舅,便叫傅玉璋做成了黄册?”他声音虽低,语气却透着怒意,“眼见的他一步一步起来了,咱们真不管?” 袁文翀的两道眉与眼角俱垂着,单看面相,他是一位性子温和的老儒生。傅玉书“小孟尝”的一层皮,倒是一半承了他的指教。 “殿下,臣与你说过,凡事要顺势而为,”他平静道,“不论是锦江府的新政,或是京畿的重登黄册,太子殿下抓住了民心,民心便是势,你我都不可逆。” “那…”傅玉书仍不服气,“如今,东宫的势力渐渐起来了,他自个把着门下省,便是咱们的户部、礼部,都叫他插进人来,我怕…” 袁文翀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自天禄阁前廊道走过,“豫王殿下,莫急,”他道,湿冷的风吹起他的鹤氅,露出里头的绯色圆领衫,他身形似松,未被寒意侵扰一瞬,“如今,东宫顺了民意,可他能顺应一世?” 袁文翀一笑,“哪有这样好的事情?”他道,二人走过风口,飘扬的鹤氅垂下来,静下来,“岁供便是臣为东宫准备的岁末贺礼,豫王殿下且瞧着吧。” 天禄阁中,傅承临望着玉冠高束的傅玉璋,心中感慨万分。 他想起太康四年,久居龙虎山的元觉皇叔回宫,他一见襁褓之中的傅玉璋,便甩了拂尘,要过他的生辰八字。 元觉皇叔在司天监闭关三日,三日后,方算出那一句谶语——晋中兴,皆系于此子。 几年前,和敬皇后薨。再一年,太傅时熹过身。傅玉璋沉入怨恨里,不理世事。 傅承临骂过,打过,却如一滴水没入深湖,激不起一点涟漪。 和敬皇后与袁贵妃,他选择了袁贵妃。傅玉璋与傅玉书,他却不论怎样,都站在傅玉璋这头。情*爱与江山,从来是不同的。 他希望傅玉璋能明白。 “九琢,”傅承临唤道,“黄册之事,你做得不错,可要甚奖赏?朕想起来,此前的新政,与吐蕃的议和,俱不曾奖赏于你,你可一并提来。” 这时,他想起在吐蕃的那一位舅兄,又联想到方才唤的傅玉璋的表字,“因着与吐蕃议和,你的冠礼都耽搁了,哪有东宫的太子在外头行冠礼?”他挑剔道,“还有这表字,朕已为你取好,却叫你舅舅抢了先,幸而他这回不荒唐,取了个尚过得去的表字。” 在傅承临眼中,他的这位舅兄一身的武夫习气,既不讲理,亦无修养。初听傅玉璋道,吐蕃王已为他取了表字,他可担忧极了,只怕那位粗鲁不堪的舅兄取了叫晋朝蒙羞的表字。 幸而,“九琢”二字还过得去。他欲修复与傅玉璋的父子之情,便不再出言反对。 “陛下,臣乃东宫,为社稷谋福,乃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傅玉璋说道。 随后,他一撩袍角,在傅承临面前跪下。 “九琢,这是作甚?”傅承临直起身子,惊道。 “然,臣有不情之请,”傅玉璋俯下身,行稽首礼,他的额头贴上烧着地龙的温暖地面,可是,他只觉浑身冰凉,“臣荒唐已久